第128节

      “自打西北贪腐之事爆发后,这两年皇上一直在清洗大越官场。先是西北,然后是西南,再然后是东南,所查之处落马官员不知凡几,午门前行刑台历年秋决血流成河,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干。如今大半疆域肃清,唯剩江南与京畿。”
    卫嫤已经说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赞叹,庆隆帝是个旷世明君。查出贪腐,而且还是如此有组织有计划的彻查,而且查出来后不顾自己名声、也不顾这些贪官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直接依大越律该抄家抄家、该砍头砍头,这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和魄力。
    皇帝如此,下面这些做臣子的更没什么理由不去兢兢业业。
    做为晏衡幕僚团的头号军师,平日神秘的隐藏在晏府帷帐后。凉州卫所其它属官提起“他”时,皆是一脸探究,而后便是各种敬仰,这会卫嫤很快提出个好主意。
    朝对面眨眨眼,很快楼船顶层最宽敞最舒适的房间内传来女子的不适之声,而坐在她对面的晏衡更是三步并作两步下到第二楼,满面慌张地传召太医。
    “启禀大人,尊夫人这是有些晕船。”
    真晕船还是假晕船?见太医神情不似做伪,晏衡脸色沉重下来。看在有心之人眼中,这便是晏夫人病得很严重。以至于当楼船到达江南,众人被严阵以待的江南官员用尽千般手段盘问时,都死咬着晏夫人身体有大恙,迫不得已之下晏大人才陪她下船休养。
    所有人都这么说,由不得这些江南官员不信。
    可这样的情况让他们更是云里雾里,是晏夫人真的病入膏肓,晏大人陪她下船休养;还是晏夫人装病,以此为由帮晏大人彻底躲到暗处?
    本来大多数人都倾向后者,江南水土是出了名的养人,晏夫人尚且能受得了西北,缘何一进江南就病得这般严重?可后来他们听到晏夫人身怀有孕时,本来坚定的想法开始动摇。
    也许晏夫人是真的受不了长途颠簸?皇上不是还没下旨彻查江南官场,咱们又何必在这提心吊胆、胡乱揣度。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卫嫤就是想把水搅浑。
    在这之前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安心养胎。她这胎现在已经有五个月,离京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半路上短短几天,肚子跟吹气球似得大起来。
    不过她身材本就纤细,几年跟晏衡喂招,锻炼充分下整个人十分灵巧,如今挺着个大肚子也不会觉得笨重。
    楼船在徐州靠岸时,她乘青顶小轿下船,进了文史侯府在此的别院。在京中时她曾拜访文史侯府,承蒙侯府老太君指点后,静下心来处理凉州送来的州学之事。任凭外面局势如何混乱,她都浑然当听不见般,终于在风口浪尖上成功避过废太子风波。
    废太子之事,古往今来只要沾上的一般都没好下场。
    能以贤明被立为太子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也许在废储的瞬间,皇上对太子的厌恶达到了极点。可等风头过去后,他就会想起太子本身那些好,这时候参与废太子之人便会反过来成为奸佞。
    以晏衡如今浅薄的根基,又没有刻意交好武王或魏王等夺嫡热门,参与此事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当时晏衡就处于泄露军情之事的中心,眼看着就要无可避免的沾一身腥,文史侯府及时伸出援手。作为史官世家,班家历经过许多废储之事,许多事他们甚至比皇家知道的还要详细,虽没有权利和野心掌控全局,但想点办法保全自身还不难。
    有班家从旁点拨,他们总算全身而退。
    而在此过程中,卫嫤更是常与文史侯府女眷来往。自班老夫人往下,班家个个女眷都是极有见识之人,他们十分赞赏她所办州学。在她虚心请教之下,侯夫人甚至回了趟娘家,请动了孀居的妹妹前去凉州教导女学生。
    现任文史侯夫人娘家同样是书香门第,他们家姐妹同样自幼聚在一处读书识字,彼此关系亲厚。眼整整看着妹妹在妹夫死后渐渐变成一潭死水,她心里别提有多难受。如今见妹妹终于肯从后宅走出来,跟阿嫤讨论州学各项事务,重新恢复做姑娘时那股冲劲,她对卫嫤别提有多感激。
    所以在听说卫嫤大着肚子也要随夫婿南下后,总览侯府事务的她想着晏衡为官时日短,恐怕没置下多少产业。感激之下大手一挥,直接将吩咐他们有需要就住沿途班家别院。
    ☆、第180章 班家别院
    班家在徐州的别院并不大,三进的小院隐藏在层层绿树中。最前头一进是书房,院前种着郁郁葱葱的松柏;下人将松柏修剪成优美的形状,四季常青迎客来;后面两进是日常生活所用院落,青石板路两侧种着片梅林,右边卧房窗沿下则是冬日刚换上的金橘。
    卫嫤来时梅花已落,倒是几盆金橘开在那,一只只小小的橘子如红灯笼般挂在郁郁葱葱的叶子上,空气中隐约有橘子清新的味道,单是看看闻闻,长途奔波下的疲劳也消减三分。
    为这她特意给引路起来的管事换了个大红封,班家管事倒不是见钱眼开之辈,见此连忙摇头。
    “夫人一片好意,小的心领了。不过夫人远道而来乃是贵客,怎么都要咱们好生招待。”
    见管事满脸诚恳,丝毫没有虚伪的成分,卫嫤只得将红包收回来。
    “来之前文史候夫人也曾与我说过你们,言语间说你们长期在外地替班家守着祖业,颇为辛苦。今日我们冒昧前来打扰,颇有失礼之处。我看管事衣裳上露着喜庆,想必家中有姑娘不日出嫁,我便拿一副耳坠子做添妆。”
    说完卫嫤便命随行丫鬟前去她箱笼中取一副猫眼石的耳坠子。
    西域本就盛产珠宝,在她嫁过去之前,晏衡已经与互市上几位番邦商人有了生意往来。他将他们千里迢迢运来的宝石收来,转手发往京城的通源商行。
    通源商行养着许多能工巧匠,上好的宝石在此雕琢成一件件巧夺天工的首饰,摆放在名贵木料的雕花匣子中,以极高的价格贩卖给京城的高门贵妇。
    不过短短几个流程,利润却是成百上千倍的往上翻。
    虽然大头被通源商行拿了去,可单拿其中很小一部分,也足够晏衡积累出丰厚身家。尤其在他升任代指挥使后,一直苦于找不到靠山的钱掌柜主动提高了分成。让出那么大一部分利润,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得到晏衡庇护。
    那年看到账目上陡增的银两数,卫嫤心里感叹。难怪人人都爱做官,有了权,钱还会远么?
    不过在这事上她难得矫情,她觉得既然自己夫妻二人都有经商头脑,本身努力下便能赚到足够钱财,那何必冒这风险吃下面人孝敬?
    前面一起合伙的钱夫人除外,后面不论凉州城哪户商家找上门来,她连人都不见,只叫谷雨跟他们传话:大越有王法,只要你们本本分分做买卖,到时出了事官府会为你们做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凉州城变得很有威信。这话说下去,大多数商户很容易就信了。
    而她也没辜负这些人信任,她自己的米铺向来只卖最好的米,从来不掺水不掺沙子,也不刻意哄抬物价。而且经营之人皆由晏族长精挑细选而来,挑得皆是机灵,而且不会仗势欺人的那种。即便其中偶尔有人仗着晏衡官职横行霸道,都不用她多说,晏族长都会先一步把那人收拾了。这样下来,她的米铺跟同一条街上其它商铺相处得都很好。
    同在一条街上做买卖,商户之间看着别家有什么,照葫芦画瓢自家很快便学去。卫嫤也不在意,甚至她很乐意别人学她。
    就这样两年下来,凉州商业欣欣向荣,不论铺面摆设还是服务质量都比以前好一大截。
    商业的繁荣带来稳定的税收,就在去年,晏衡主动向朝廷上奏,减少户部向西北所拨军饷。虽然减的不多,但这可是在西北军无裁军状态下,历年来首次不要求追加粮饷。单此一项,就足够刷新晏衡在庆隆帝心中好感度。
    而亲自跑凉州进珠宝的钱掌柜,在亲眼见证两年来凉州巨大变化后,更是笃定晏衡是个粗大腿。于是他提出了更优厚的分成,压根不缺钱的卫嫤遵从惯例,依旧没接受。
    明白她的意思后,钱掌柜也就收回了那多出来的两成利润,踏踏实实做起了买卖。
    即便如此,这会卫嫤取拿点珠宝,钱掌柜也不会再像三年前那样,一小块西洋水银镜问她实实在在要银子。他不仅亲自补上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半身穿衣镜,更是亲自给她推荐了一批京中达官贵人常用的打赏之物。
    考虑到此下江南肯定要应酬,卫嫤便带上了些。这幅猫眼石的耳坠子,便是其中很不打眼的一件。
    “本想叨扰管事一些时日,这不正赶巧了。这幅坠子,权当我给你家姑娘的添妆。”
    这次管事没再推辞,躬身谢过后,他对晏夫人的评价又高了些。
    他一个小小管事,自家姑娘还轮不到在别院中出嫁,这会院中并无丝毫婚嫁的喜庆气息。只不过昨日对方下定,他穿的衣裳里里外外都染了点红色。今日匆忙间外袍换了,里面中衣却还穿着那件,行走间袖口和领口会露出点颜色。
    没想到这么点细枝末节的东西,也被她看见了。
    本来他就打算好生招待贵客,有了这层认知后整个人更是多了几分精心。
    管事的态度影响到院中每一个人,留守别院的丫鬟婆子做完事,聚在第三进后面的下人房中开始议论来人。
    “听说是京中前来的贵客,方才我去前面添茶水时见过,两位贵人真跟画上走出来似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京中?莫非是侯府来人?”
    “咱们这是侯府别院,能来住的肯定是侯府的人。”
    “除了侯府,什么人家还能养出如此精致的人物。那位夫人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还很温柔,刚添茶水时还冲我笑下,单那笑容就看得人心里舒坦。”
    围在炕沿上,丫鬟婆子七嘴八舌地说着。班家教养极好,就连别院中的下人这回也没什么粗俗之言。
    隔着一道帘子,瓜子脸丫鬟看着炉子上的茶水,眼眶有些泛红。在她旁边,一袭红衣的圆脸丫鬟担忧地看着她。
    “云锦,你也别太担心。虽说孙家在这城里一手遮天,可也不能不顾王法。我刚定亲手头宽裕,要不咱们先使银子把你妹妹赎出来?左右那卖身契也不是签的死契,使银子就能解了。”
    抹抹眼,云锦朝圆脸丫鬟露出感激的笑容。
    “杏雨,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意。活契是能解,可孙家老太爷就是徐州这片地上的天,到时候怎么个解法还不是他说了算?本来我也该认命,偏偏孙家大老爷还是那副模样。谁不知道他宠女人从不超过半年,过了兴头便任由大奶奶作践,这些年从他家后门抬出来的草席子两只巴掌都数不过来,我实在是担心云袖。”
    “哎,”杏雨愁眉苦脸:“不是我说,你爹娘也太偏心了。为了给你哥娶一房得用的媳妇,竟然狠心卖了你们姐妹。你还好,咱们别院里的人都不坏;但孙家那边,孙家大老爷那年在西北买了个不足十岁的女童,进城当日满身是血地逃下马车,被孙家人追上来后当街乱棍打死了。这事半个徐州城的人都看到了,从那往后一般人家哪敢往孙家送人。”
    云锦眼中泪意再次上涌:“爹娘也是没办法,再说签活契,也是想让我们来大户人家学点见识,等过两年回去找个好人家。”
    “都这时候了你还为他们说话!”
    杏雨一脸恨铁不成钢,不过别院丫鬟中她与云锦关系最好,这会她是真心实意想帮她。
    帘子外面声音传来,杏雨灵机一动。
    “你不是怕孙家不肯解身契,我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云锦眼中升起一抹期待。
    “你听到外面他们说什么了没?咱们前面第二进就住着从京城来的贵人。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孙家在徐州城横行霸道,却从不敢欺负到咱们别院头上,我猜他肯定是怕咱们上面的主子。听他们说来的大人和夫人都是很友善的人,咱们说出来,说不定贵人就乐意帮忙?”
    “这……真能行?”云锦眼中期待越来越强。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刚来前爹还告诉我,那位夫人听说我要成亲,便赏了一副耳坠子。于情于理,这会咱们都得亲自前去感谢。”
    别院中的被褥都是新晒过的,躺上去软和不说,陷入其中还能闻到太阳温暖的味道。裹在里面卫嫤睡了个午觉,疲乏尽消,神清气爽的醒来,便听下人通传,管事家姑娘前来道谢。
    “大人呢?”
    卫妈妈给她带上的丫鬟恭敬道:“夫人睡着后大人便出去了,说是顶多两个时辰便回来。”
    听到晏衡不在,也不用刻意避嫌,稍作洗漱后卫嫤便叫人进来。
    “你叫杏雨?”
    在两个丫鬟福身自报家门后,卫嫤看向穿红衣的那位。这便是管事家的姑娘?圆圆的苹果脸看起来倒是很喜庆。
    “是,起名字那阵我爹老是梦到江南杏花村的好酒,我又生在谷雨那日,于是便起了这个名字。”
    苹果脸红扑扑的,声音也格外响亮,落落大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我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便叫谷雨,说起来咱们也是有缘,杏雨,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两人一进门,卫嫤便看出他们另有目的。不是她目光多犀利,而是旁边那个叫云锦的丫鬟,有求于人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她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会心情一好也就直接问出来。
    ☆、第181章 云锦桃花
    阳春三月,京城还带着点未曾散去的冬日冷意,徐州这边却已是春意融融。
    午睡过后卫嫤换上了略微薄点的春衫,米分嫩的桃花色衬得她有孕后丰腴三分的脸愈发红润。尤其当她笑起来时,明亮的双眸更给人春花绽放般的惊艳,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也愈发让人想要亲近。
    身为别院管事之女,杏雨自幼娇生惯养,性子上有些天真烂漫。这会见夫人果然如丫鬟婆子们所说那般温和,她更多了三分亲近之心。
    心思被识破,她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顺水推舟地往前走了一步,面带笑容,道:“我爹常说我脸上藏不住事,果然还是被夫人看出来了。夫人,院子里都在传您是个仁慈的主子,您就帮云锦救救她妹妹吧。”
    卫嫤皱眉:“听你这意思,我不帮忙就是不仁慈了。”
    她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回忆着刚才那番话,情急之下她态度的确有些不恭敬。想到这杏雨忙捂下嘴,不住地摇头:“我……我没那意思。打小爹娘就跟我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吃穿用度都是主子赏的。这次的事夫人肯管那对我们来说是大恩大德,不管的话……”
    “夫人凭什么要管你们的事!”
    熟悉的严厉声音传来,话说到一半的杏雨噎住了。扭头看了眼,后面过来的果然是她爹娘。
    别院管事和管事娘子快步走进来,走到杏雨身边时两人齐齐跪下,对着卫嫤满脸愧疚:“都是小人夫妇教女无方,夫人好心赏她添妆,没想到她非但没有丝毫感激之心,反而借感谢之名来打扰夫人休息。”
    在杏雨说出第一句话时,卫嫤的确条件反射性的厌恶。这种“您如此仁慈、善良、厉害、伟大,就该帮我们做这做那”的句式,真是无数白莲花不要脸时的万能金句。
    有本事的人活该欠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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