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晕

      一直站在一旁默默盯着自己脚尖的狗儿忽然抬手,一把扯过回风手中的钱袋,拉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的手微微带着寒凉,掌心却是濡湿的汗,我终没有挣开他的手,任由他拉着我下了楼。
    一路下了楼,那胖嬷嬷虽虎视眈眈,却碍于回风的面子什么都没有说,便放了我们出去。
    狗儿一路走得很快,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
    “不是很想见她吗?”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我开口问道。
    他没有答,却转身将那袋钱塞在我手里。
    “既然不认她,为何拿她的钱?” 我叹气道。
    “不拿白不拿,姐姐不是很缺钱么?”抬头看我,他居然笑道。
    我捏了捏他的脸,也笑了起来,“是啊,不拿白不拿。”看着他的笑脸,我心里却有些发紧。
    回到糕点铺的时候,门开着,却不见阿瞒的身影。
    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没有找着。
    “狗儿,你看着铺子,我再去找找。”说着,我又脚不沾地出了门。
    真是作孽啊,半刻不得闲。
    “伍婆婆,见过阿瞒没有?” 刚出门,便撞见了住在隔壁的阿婆。
    “阿瞒啊?呵呵,他帮我去市集卖小麦了。”阿婆道。
    “什么?”我愣了一下。
    阿瞒的身份那么危险,万一被认出来可就惨了。还有,他失忆了,会不会忘记回来的路?会不会被人欺侮?会不会再被人当小偷?
    各种恐怖的幻想都向我张牙舞爪地扑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竟然如此丰富……
    “阿瞒那小子不错,裴姑娘可要好好把握啊……”阿婆一手扯住我,“只是早该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我只得干笑,好不容易脱了身,便匆匆赶往集市。
    到处都是人,我挤出了一身的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家伙,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走着走着,却见前面围了一群人。
    “真可怜啊。”
    “是啊,年纪轻轻就被马车撞死了。”
    “唉,谁让他竟然为了个玉佩不要命了……”
    玉佩?撞死了?
    我蓦然停下脚步,脑袋罢工半晌,随即猛地回过神来,咬牙挤进人群。
    “阿瞒……阿瞒……”我喉咙一阵阵地发紧,只见地上渗着一滩血,一个男子倒在血泊中,被轧得面目全非……
    阿瞒他……
    “阿瞒……”我冲到尸体身旁,哽咽着,“阿瞒……你好傻……玉佩丢就丢了……为什么要去捡啊……我错了,我再也不当你是拖油瓶了……你别死啊,阿瞒……阿瞒……以后我再也不欺侮你了……”
    “相公……相公啊……”一阵比我更凄惨的哭喊声直入云霄。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正趴在那具尸身上呼天抢地,哭得风云变色,惨绝人寰。
    “相公啊……”她哭喊,肺活量十分的惊人。
    半晌,她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我。
    “你……是谁?”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我轻声问道,有些突兀的样子。
    “这句话不该是我问你吗?”柳眉倒竖,那女人站起身来。
    “呃?”我缩了缩脖子,看向地上那具尸体,体型……似乎比阿瞒胖了点……个头……似乎又矮了那么一点……
    “你这狐狸精!跟我相公什么关系!”双手叉腰,她拔高了声音问道。
    我捂了捂耳朵,开始心虚。
    “我就知道这死鬼外面有女人!今天果然老天开了眼,有了报应!”那女人狠狠瞪着地上被马车轧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刚刚伤心欲绝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果然……女人的嫉妒是最可怕的。
    我忙趁着她只顾着指天骂地,没时间注意我的当口,转身悄悄开溜。
    “老天有眼啊!”身后,仍不断传来那女人不间歇的怒骂声。
    我连忙加快了脚步。
    不过想想那男人……真冤,死了还要背黑锅。身为罪魁祸首,我心虚极了,不过想到阿瞒没事,我宽心不少。
    走了几步,我忽然看到一个极熟悉的身影……阿瞒?再抬头,风月楼?阿瞒在风月楼前干什么?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阿瞒挣扎。
    “别嘛,这位公子进来坐嘛……”嗲嗲的声音酥麻入骨,几个香肩半裸的女子拖着阿瞒。
    “不成,不成,笑笑会生气的。”阿瞒死命地摇头。
    我失笑,这家伙倒是有心啊。
    “笑笑是谁?你家夫人?公子莫不是惧内?嘻嘻……不要紧不要紧,夫人不会知道的……”那些女子嬉笑着拉扯。
    “我……我没钱……”阿瞒涨红了脸,急道。
    “谈那种俗物做甚……公子如此俊俏,叫我们姐妹倒贴也可以啊……”那些女子的笑声越发的大了。
    说着,一个红唇印上阿瞒的脸颊。
    “姑……姑娘做什么……”阿瞒吓得瞪大眼睛。
    “哎呀,这公子真爱说笑,人家自然是喜欢你……”那女子故作娇羞地说着,随即一众女子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阿瞒被左推右扯的,连衣带都扯落了,怀里掉出一根银簪子来。
    “呀,这是什么?”一女子捡了起来,笑,“可是送予奴家的?”
    “不是,不是给你们的!”阿瞒急了,忙伸手抢回,“这是给笑笑的。”
    众女子皆笑了起来,“夫人如此貌美么,令公子如此惦记?”
    “那是自然。”阿瞒扬了扬头,十分自得地说道。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倒是十分给面子啊,一点不在意我的欺压和剥削。
    “笑笑?!”一回头,见我站在原地,阿瞒忙挣脱开那些女子,跑了过来。
    “怎么在这儿?”想想刚才的惊魂一刻,我故意黑着脸道。
    “我……我……”他低头半晌,忙将手里的银簪子献宝一般地拿给我看。
    “什么?”我斜睨他一眼。
    他抬手将那银簪插入我鬓发间。
    “我买的,送你。”他冲我笑,洁白的牙,纯纯的笑。
    “你哪来的钱?”我瞪他。
    他微微缩了下脖子,有些害怕的模样,“阿婆让我帮她卖小麦,还有东街福婶家造房子,我去帮忙搬东西了。”
    叹了口气,我低头看他的手,那是一双握剑的手,现在却因为做粗活的关系,手背上有了细细的划痕。
    “你跑到这里,到现在还不回去,就是为了送我这个?”
    “嗯。”他老老实实地点头。
    “以后不要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了。”我轻声道,“还有,不要乱跑。”
    他点头,有些委屈的模样。
    看着他脸颊上那一个红红的唇印,我笑了起来,抬手替他拭去,“还有,谢谢你。”
    “嗯!”他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笑了起来。
    “阿婆的麦子卖完了?”
    “嗯。”
    “那我们回家吧。”我拉着他往回走。
    “好。”他笑眯眯地点头。
    糕点铺子后面是一个小庭院,此时的我正坐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地劈柴。狗儿在打扫卫生,阿瞒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劈柴。额前一软,我抬头,阿瞒正蹲下身,抬袖替我拭去额前渗出的汗珠。
    “嗯嗯,好乖,你先回屋。”我心不在焉地说着,继续和一堆木头站斗。
    他一声不吭地从我手中接过斧头,抬手,轻松地砍下。
    “啪”地一声,我与之搏斗了半天的木头便这般轻松地被解决了。
    我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摇头,随即抬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再念念有词地点头。
    “好样的,交给你了。”一脸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我抹了一把汗,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
    阿瞒笑了起来,炫目的烈日下,他的笑如太阳一般令人目眩。
    搬把小椅子,拿了凉茶,我乐颠颠地坐在树阴下,扇着小扇子,悠哉极了。
    阿瞒早把上身的衣服脱了,半系在腰间,认真地完成劈柴大业。
    抬斧,砍下。
    “啪!”木头四分五裂。
    “好!”我十分给面子地捧场。
    阿瞒抬头冲我笑。
    微微眯起的狭长双目带着笑,狭目薄唇间,几分憨憨的神色淡化了原本无情的五官。
    “请问,这里可有胭脂糕卖?”探进头来的,是一张苍白的容颜,和……一张奇怪的驴脸……
    “买胭脂糕请到前院。”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我答道,随即微微一愣,好面熟。
    我皱眉想了半晌,终于豁然开朗。
    ——丞相大人,你当真不认识这个女子?
    掉进猪圈,然后又被狂扁六十大板的悲惨记忆中曾有一句不平之音……然后……是风月楼里那位有风度的嫖客!
    郭奉孝!
    我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一把将阿瞒藏在身后。他和阿瞒是敌?是友?我紧了紧袖子,回头,随即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豆腐上,阿瞒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我什么也没遮住,该看的都看到了……
    “裴儿?”显然,他也认出我了。
    “他是谁?”阿瞒忽然开口。
    郭嘉抬头,微笑,“孟德兄,我是奉孝啊。”
    我差点没有被自己的口水淹死,这个家伙如此镇定地介绍自己,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敢情他老人家一早就知道他们家丞相在我这儿?我只能祈求老天,此人是友非敌,不然阿瞒就惨了……
    “奉孝?”阿瞒一脸的茫然。
    “嗯,我是好人。”郭嘉立刻表明立场。
    “笑笑……”阿瞒扯了扯我的袖子,“他是好人。”
    我再度无力,他说是就是啊!哪个坏人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姐姐,中午吃什么?”狗儿走了进来,问。
    “胭脂糕。”我头也不回地答。
    阿瞒和狗儿立刻僵住,石化。
    “什么表情啊你们,天气那么热,卖不掉的胭脂糕不自己吃,难道浪费地扔掉吗?”我双手叉腰,成圆规状,跋扈至极地说。
    “可是姐姐做的胭脂糕……”狗儿嘟囔道。
    “在下可否留下一同用膳?”郭嘉彬彬有礼开口。
    狗儿和阿瞒立刻感激涕零地点头,阿瞒还小声地嘟囔,“我就说他是好人嘛……”
    我将牙齿咬得“咯嘣”作响,身后窃窃私语的二人自动消音。
    一人一份胭脂糕。
    狗儿和阿瞒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一份推到郭嘉面前,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郭嘉受宠若惊,咬了一口。
    下一秒……
    “咳咳咳……咳……咳咳……”他低头,咳得面红耳赤,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
    我惊恐不已地看他咳得快断气的模样……我该不会成为第一个因食物过失杀人的杀人犯吧?
    “胭脂糕……不是这么做的。”好不容易,他平静了下来,开口。
    “哦?”我拿白眼球瞧他,“你会?”哼哼,这胭脂糕是我从食谱上看来的,这个古人会做才有鬼……
    “许久不曾做了。”郭嘉轻轻开口。
    厨房。
    “蜜的分量要刚刚好,太少则寡淡,太多则太腻,还有赤豆,要制成很细的豆沙,这样入口才会细腻……”郭嘉一边做一边说,俨然是个高手。
    我则是跌破眼镜,自尊心大受打击,随便一个人厨艺都可以比我好啊……
    “不必自卑,其实我也只会这一样。”似乎看穿我心中所想,郭嘉笑了起来。
    “哦?”我好奇。
    “嗯,以前认识一个很爱吃胭脂糕的朋友,我便千方百计地学会了。”他笑道。
    “是个女子吧。”我凑近了他,一脸八卦。
    他微笑。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伸手捏了一颗赤豆放到他眼前,“知道么,赤豆也叫红豆,即相思豆也。”
    郭嘉微微一愣,有些复杂地看着我,“果然你和她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什么?”我不甚明白。
    “没什么。”他摇头,轻笑,“记住啊,这才叫胭脂糕。”他拿了一块成形的胭脂糕放到我唇边。
    我张口,咬下。
    糯而不粘,甜而不腻,果然好吃。
    “孟德似乎十分信任你。”他冷不丁地开口。
    “嗯?”我抬头,“啊,你说阿瞒啊。”
    “嗯,他先拜托你照顾,宫里有些事情,等我将一切安排好便会接他回府。”郭嘉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看他,他果然早知道阿瞒在这里。虽然他说得轻松,但我知道“宫里有些事情,”定然是大事情。
    “你如何放心我?”我问道。
    “直觉。”低低地咳了一声,苍白的容颜染了些血色,他笑,“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我不可置否地耸肩。
    自那以后,郭嘉便成了我们糕点铺子的常客,常常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着一碟子胭脂糕发呆。
    虽然他眼里看着的是那碟千娇百媚的胭脂糕,但我敢肯定,他心里想的,定是那爱吃胭脂糕的女子。
    风月楼那种地方,他也常去,来去潇洒。只是我常常长吁短叹,为他那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担忧。当然,我顺便也认识了他身边那头没毛的怪驴,据称,该驴有一挺拉风的名字,名曰:小毛。
    糕点铺子在狗儿不遗余力地牺牲色相之下,生意日渐红火。
    狗儿在铺子前招呼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阿瞒在后院劈柴,而我,则悠闲地斜倚着门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小日子过得也算风声水起,幸福美满吧。我不贪心,真的,一点都不。
    我拿了凉茶,良心发现地到后院找阿瞒。
    “来喝茶。”站在屋檐下,我笑眯眯地冲阿瞒招手。
    阿瞒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汗,便放下手里的斧子走向我。
    黑亮的长发盘成髻,他赤裸着上身,麦色的肌肉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红,即使是劈柴,他也一样有着难以言喻的气势。
    他接过茶碗,仰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探头看见劈了一地的柴,我有些心虚地拉他回屋,“进屋歇歇吧。”如果在现代,我该被告上劳动监察部门了,真是一个黑心的老板。
    他乐呵呵地随我回屋,一点怨言都没有,真是理想的员工。我抬手替他拭汗,他还冲我笑得一脸天真,看得我心花怒放。
    “放手!我让你放手!”门外,传来狗儿的怒斥声。
    我皱了皱眉,唉,又来了。虽然因狗儿貌美,财源滚滚,但……
    大步流星地走到铺子门口,只见一个满脸肥油的老头正涎着一脸的淫笑拉着狗儿的手不放,我扯了扯唇角走上前,大声道:“这是在干什么啊?”
    那老儿被我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抬头怒视。
    我不着痕迹地将狗儿拉到身后,笑道:“只是小本生意,爷何苦来为难我们呢?”
    “哼!我家老爷这是看得起你们!”那老儿身旁走狗级的人叫嚣道。
    “承蒙爷看得起,这些胭脂糕您拿好,当我们孝敬您的。”我随手拿了一包胭脂糕便塞到那狗腿子的怀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恶,当我是乞丐?!”那老儿发怒了,一把扯过我,作势要发飙。
    被卡在他那一身的肥油里,我握了握拳,抑制住恶心,正要抬腿踹死那不知好歹的混蛋时,忽然见狗儿猛地扑了上来,死死地压住了那家伙。
    “放开我姐姐!混蛋!拿开你的脏手!不准碰我姐姐!” 狗儿咬牙怒吼着,一把将碍事的裙摆系在腰上,冲着那一脸淫笑的老儿便是一顿好打。
    只可怜那老儿无论怎样都想不通为何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发起飙来竟如此的恐怖,只能瞪大了一双金鱼眼,被狗儿揍得鼻青脸肿。
    我歪着头,也是一脸的想不通,怎么看都是狗儿比较危险啊,那老头儿对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老头儿被揍得出气多,进气少,眼见便要一命呼呜了,我忙一把拉住狗儿。
    “好了好了,没事了。”
    狗儿这才停了下来,靠着我一个劲儿地喘气。
    我爱怜地摸了摸他气得红扑扑的小脸儿,一脸的感动,有这么个贴心的妹妹……真好啊。
    “滚!”见那老儿还躺在原地,狗儿龇牙咆哮。
    那老儿忙屁滚尿流地跑了。
    “唉,淑女形象啊……”我摇头,痛心疾首地弯腰替他放下裙摆,念叨着。
    狗儿额前出现黑线,“我是男人。”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随即捧腹大笑,一把将他勾入怀中,狠狠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嗯,香喷喷,口感不错。我点头,笑得一脸贼兮兮。
    狗儿的脸一下子成了煮熟的虾子,红得快冒烟了。
    “我也要亲。”不甘被冷落的某人一脸落寞地在后头开口。
    我微笑,抬手摇了摇食指,“男女授受不亲,嘿嘿。”
    狗儿满面都是黑线,我兀自笑得开怀。
    “走水啦……走水啦……”半夜,我正抱着自制的枕头睡得口水横流之时,忽听得有人高呼。
    走水?迷迷糊糊之间,我半睁开眼,一股浓烟呛得,我猛地咳嗽起来。
    糟糕!失火了!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四处都是烟,根本辨不清方向,我咬牙,将薄被扔进一旁的水盆里浸湿,然后裹在身上,挡住口鼻,便冲了出去。
    “狗儿!阿瞒!……” 我一边跑,一边叫,“阿瞒,你在哪儿……狗儿……”明艳艳的火,暗无尽头的黑,那样暗沉而绚烂的色彩令人心生恐惧。
    “姐姐!姐姐!”狗儿的声音在火场外面清晰地传来。
    “别进来!”眼见他要冲进来,我大叫。
    狗儿拿盆汲了水,一盆一盆地来回跑,可是天干物燥,火势冲天而起,又岂是狗儿那一点小小的力量所能扑灭的……
    “阿瞒!阿瞒!你在哪儿!”黑暗里,我四下寻找。
    “笑笑……”阿瞒的声音从黑暗的尽头传来。
    我忙冲着那个声音跑去,一根燃着火的横木猛地坍塌,我瞪大双眼,眼见着那横梁当空砸下。
    身子一轻,我已被抱入怀中。
    “不怕,不怕……”是阿瞒的声音。
    他一路念叨着冲出了火海。
    “姐姐……”狗儿扔下水盆,冲到我身旁,“姐姐……”
    我从阿瞒怀中站起身,三人皆灰头土脸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姐姐,房子没了。”狗儿低低地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的家没有了。”
    我咧了咧嘴,一手将他揽在怀里,“房子没了,家还在。”
    “姐姐?”月色下,狗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泛着红。
    “呵呵,大不了回去当乞丐好了。”我抚了抚他乱糟糟的头发,笑道。
    “只怕连当乞丐的命都没有了。”冷冷的,一个声音传来。
    我心下一惊,回头看时,几十名黑衣人正向我们围拢过来。
    这不是失火,是纵火!
    我一手摸到刚刚在大火中也没有忘记挂在身上的斜挎包,翻出刀来。
    “我们应该不认识吧。”我干笑着,冷汗直流。他们的目标是谁?是刘备因为上回那封血书来杀我灭口,还是……他们已得知了阿瞒的身份,前来斩草除根?
    无论哪个理由,现在都是凶险万分,面对几十个黑衣人,我们明显处于弱势,一不留神,便真要呜呼哀哉了。对着这些真正的杀人者,我不能有丝毫的胆怯,一旦露出怯意,便是输了,而输的下场,必死无疑。
    “等下我们分开跑,跑一个是一个。” 我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那我们在哪里会合?”狗儿道。
    “不管了,先跑再说。”我回头看了狗儿一眼。不管那些杀手的目标是我还是阿瞒,都跟狗儿无关,他没有理由为我们陪葬。
    阿瞒却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我握住,微微一愣,是那枚银簪,那枚他送给我的银簪,原来刚刚他在火海里没有出去,是替我寻这个了。
    “废什么话,杀了他们!”为首的一个大喝一声,那些黑衣人便扑上前来。
    “快跑!”我扬声大叫,三个人,三个方向,飞快地跑开。
    跑了一阵,我回头,身后却是一个追兵都没有,所有的人都冲着阿瞒去了,他们的目标是阿瞒!
    心下一紧,我握紧双拳,手中的银簪刺得我掌心发疼,我折返回去追阿瞒,明明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真是不知死活呢。
    远远的,见阿瞒被围困在中间,腹背受敌。正欲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我戒备地回头看,竟是狗儿。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我皱眉叫道。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狗儿咬唇看着我道,“你只是想骗我走,对不对?”
    我哀叹,“乖,快走。”
    “你跟我一起走,”他开口,声音有些冷,“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正说着,一剑横来,我们竟被那些黑衣人发现了!我抬手用刀隔开那劈来的剑,后退一步,狠狠一脚踢中他的腹部,趁他尚未回过神,便是一刀刺去,腥甜的血溅了我一脸。
    我怔了半晌,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染了血的瑞士刀,没有时间感慨,那些杀手已冲了上来,我咬牙躲开,再杀。
    生平第一次杀人,我连手都在颤抖,从小在街边混大,论打架我也不输谁,剑道柔道跆拳道,我哪道都不会,却也能打得那些男孩子鼻青脸肿,服我三分。我没有武功,打架之道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性命。
    狗儿不知从哪里夺了剑,瞪着眼睛乱砍一通,直看得我胆战心惊。不远处,阿瞒神色茫然,也陷入了重重的包围。
    “姐姐!”狗儿蓦然大叫。
    我回过神时,已觉肩背之处一阵刺骨的疼痛,低头看,一枝羽箭贯穿了我的左肩。
    阿瞒似乎被狗儿的叫声吓到,转身看向我,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凛,茫然之色瞬间消失不见,竟变得异常冷厉,他持剑而出,眨眼之间,已掠到我身侧,薄唇紧抿,他挥剑而舞,刹那间,漫天血雨飞扬。
    带着一枝箭像个刺猬一样,行动极其不便,我咬牙将肩上的箭折断,留下已经深深卡在肉里的那一部分,真是痛啊。
    阿瞒一路砍杀,杀红了眼睛。
    我不自觉地想起那一日我送他回丞相府后所见到的那个满身鲜血的他,没有一点伤痕的他,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射箭!”高处,不知是谁一声令下。
    密集的箭雨凌空而来,我大惊,再不躲开真要成刺猬了!拉住阿瞒,只觉脚下一拐,竟是一处斜坡,两人便这样直直地滚落了下去。
    “姐姐!”狗儿惊呼。
    “快跑!不要回头!狗儿快跑!”我大叫,一路从坡上滚落下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黑衣人一路死咬不放,竟都追了下来。
    我稍稍安了些心,狗儿该是安全了。
    “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你说过的!”上面,传来狗儿凄厉的疾呼。
    双双滚落山涧,掉进水里,连呛了好几口水,我才爬了起来,冷不丁又跌落入一个同样浑身湿透了的怀里。
    “阿瞒?”肩上一痛,我龇牙咧嘴地仰头看他。
    他也是一身的狼狈,“好多血……”他看着我,满面焦急,冷厉的神情消失不见,又变作了那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低头,看自己肩上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来,晕染了我的衣袍,“不怕。”我瑟缩了一下,竟有些冷。
    这似乎是一处谷底,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反常的冷。
    阿瞒抱着我寻了一处山洞,小心翼翼地将我安放在铺了干草的地上,回头捡了枯枝用打火石生了火。
    我冷得直哆嗦,大概失血过多了,意识已有些涣散。
    “笑笑,别睡啊。”阿瞒的声音急急地响起,他伸手来替我脱下湿透的外袍。
    我睁开眼,见他竟将我剥得一干二净,不由得羞恼,微微挣扎了一下,却不小心牵扯到肩上的伤口,痛得我额前直冒冷汗。
    阿瞒拿他烘干的长袍裹住我,“嘘,不怕,不怕。”他似乎在轻声哄着我,面上带了不太正常的潮红色。
    我这才注意到他竟是赤裸着上身,而所有烘干的衣服都被他裹在我身上了。
    再这样下去,冻死的会是他,低叹了一口气,我终于开口,“你抱着我吧,我冷。”
    闻言,他忙乖乖上前紧紧抱住我。
    反正上回在雨中昏倒,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看了,而且他此时心智不全,应该没有危险。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我安心地说服自己。
    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忽觉肩上疼痛,不由得动了一下,忽然,我感觉自己的腰腹间被什么硌了一下。
    感觉到他越来越灼热的体温,我身子一下子僵住,再不敢动弹,我……是不是错估了什么……
    “笑笑。”阿瞒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干什么?”我没好气地答道。
    “我热。”
    “那是因为你落水受了寒,发烧了。”我白了他一眼,道。
    “哦。”他乖乖地应了一声,手动了一下。
    我立刻全身汗毛直竖,“不准动。”
    他忙定住不动,“怎……怎么了?”
    “你一动,我肩上的伤口就痛。”我咬牙切齿地说。
    “哦。”他忙紧张地点头,再不敢动一下。
    山洞外,竟传来了嗷嗷的狼嚎,我一头的黑线,真是绝佳的配音……
    阿瞒抱着我,闭着眼睛,许久不动,想来是睡着了。
    借着月色,我看着他那与阿满极度相似的脸庞,有些恍惚,今晚的险境,让我明白了形势有多么的严峻,他不是那福利院的弃儿阿满,他是曹操呢,那威震一方的诸侯,名留青史的枭雄,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有多少人欲夺他性命?倘若真是曹操也就罢了,可如今他这副模样,该怎么样逃离那些在暗处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他项上人头的家伙们?
    他原本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不声不响地看着我,我和他靠得极近,明亮的月色下,他狭长的眸中清楚地印出我的模样。
    “我睡不着,笑笑……”抱着我,他轻声说。
    我眉毛微微抖了抖,原来一直不曾睡着呢。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抿了抿唇,他开口,有些委屈的模样。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轻叹。
    “嗯,有时会记得一点,可是再仔细想便会头疼。”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头,面露痛苦之色。
    这一抬手,原本裹在两人身上的袍子便滑落下来,真是袒呈相对了。
    “对,对不起……”他忙飞快地道歉,小心翼翼地将袍子重新裹好。
    我哀叹,肩上的伤口痛楚得厉害,我被他拥在怀里连动也不能动,如果他真起了邪念,我便真是无语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漂亮的眸子一眨也不眨,那般的聚精会神,看得我头皮发麻。
    “看什么?”抿了抿唇,我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
    他却不答,只是看着我,冷不丁地,他柔软的薄唇落在我的眉心,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
    我怔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微笑的家伙。
    “你在干什么?”我磨牙,挤出声音来,敢情这个家伙是扮猪吃老虎啊。
    “我喜欢你。”他竟然有胆答非所问。
    好样儿的,我点头,气得火冒三丈,他还真敢说!
    “我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我竟会杀人,一刀一刀地砍下,手也不听控制……周围都是血……”他轻声开口,带了些微的颤意,“在丞相府门口也这样……刚刚也这样……我其实很恐惧……很害怕……可是,两次你都回来找我……谢谢你回来找我……”他收紧了手臂,将我抱得紧紧的。
    左肩的伤被他勒得生生地疼,我痛得咧嘴,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无力地抬手轻拍他的肩。
    这样阿瞒,留在外面,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那些暗杀者如此猖獗,以我的能力,又岂能保证次次护他周全?像今天这般凶险的状况再发生一次,我真敢保证能活着逃出来,或许,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反而安全,至少有郭嘉在。
    “阿瞒啊,”我轻声开口,“你想回去吗?”
    “回哪里?”
    “你自己的家。”
    “家里有笑笑吗?”
    “没有。”
    他摇头。
    我微微怔住。
    天,不知何时亮了。
    外面忽然有了吵嚷的人声。
    谁?是谁寻来了?那些黑衣人?
    我握紧阿满的手,阿瞒忙避开我肩上的伤口替我穿上衣服。
    “丞相大人……”
    “裴儿……裴儿!”
    “丞相大人……”
    那一声裴儿让我回过神来,是郭嘉!我大喜,忙扯了扯阿瞒的衣袖,“快,扶我出去。”
    “丞相大人!”郭嘉正带着一群人搜山,远远地看着我们,忙跑了过来。
    “你可算来了。”我咧了咧嘴,肩上的痛楚愈发地清晰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昨夜,那些黑衣人都没有找着这个地方呢。
    “我是郭半仙嘛。”郭嘉微笑。
    记起这是在风月楼里戏谑的话,我弯了弯唇角,肩上的痛楚却令我额前冷汗直落。
    “孟德兄,你离府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外面太危险,我来接你回府。”转身看向阿瞒,郭嘉道。
    “回府?”阿瞒微微一愣,随即一把抱紧我,“不回去。”
    我知他是想起昨夜我说的话了,不由得暗叹。
    郭嘉看向我,“裴儿的伤再不治,只怕……”,他拖长了嗓音,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
    阿瞒果然上当,立刻一把抱起我,“快带我去找大夫!”
    郭嘉微笑,清亮的眼睛却是微微蒙了一丝暗影,“相府里有最好的大夫。”
    阿瞒点头,没有一丝犹豫,便抱着我随郭嘉走。
    一路颠簸,阿瞒抱着我下了马,直奔府门。
    “相爷回来了!相爷回来了!”远远的,有门人通报。
    一时之间,庭院里站满了大大小小的仆役。
    “爹!”一声大叫,我微微怔住,只见一个少年冲了出来。
    “爹!”又一个少年冲了出来。
    “爹!”再一个少年冲了出来。
    “爹!”呃,这个是少女。
    阿瞒抱着我,直直地绕过他们,无视他们期望的眼神,“大夫!哪里有大夫!”
    “相爷。”一个貌美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大夫,大夫在哪里?”阿瞒口中反反复复只这一句话。
    “快去请大夫。”开口的,是那个美貌的女子,她看向阿瞒怀里动弹不得的我,“相爷,这位是?”
    阿瞒没有理会她,径直在府里横冲直撞。
    “相爷,这位姑娘伤得不轻,不如先抱她回房歇息,大夫一会儿便来。”那女子开口,十分温婉的模样。
    我总算听明白了,昨天夜里跟我卿卿我我,还大言不惭说喜欢我的家伙,是个有妇之夫!还是孩子他爹!
    躺在床上,我咬牙,随即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左肩的箭头一下子被拔了出来。
    “痛痛痛……痛啊……”
    我忍不住放声大叫起来,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冒,连麻醉都没有,昨晚没有被那一箭给射死,现在我倒是会活活痛死。
    “大夫,她在痛!她在痛!笑笑说她痛!”阿瞒一脸的紧张,也大叫了起来。
    “回丞相大人,痛……是难免的。”那大夫慢悠悠地说。
    闻得此言,我狠狠磨牙,眼放凶光,张口“吭哧”一下,两排尖牙便无言地咬上了那蒙古大夫的手腕。
    “痛痛……痛啊……”
    这鬼哭狼嚎的声音自然不是我。
    我慢悠悠地松口,“人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医者父母心嘛,自然该痛吾痛以及人之痛……”
    那大夫傻眼。
    郭嘉轻笑起来。
    我咧了咧嘴,龇牙示威。
    “看来……我救了一只会咬人的小狼崽。”被我的鬼脸吓到,那大夫回过神来摇头晃脑地戏谑道。
    我瞪他,偏又动弹不得。
    “别瞪了,养养神吧,我可不想治死人砸了自己的招牌。”说着,那大夫利索地在我失血而死之前替我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别担心,华先生医术了得,不碍事的。”郭嘉轻笑着开口。
    “华先生?”我扬眉,莫非这个家伙……有点来头?
    “不好意思,当世神医华佗便是在下……”那大夫扬眉,十分自得地开口道。
    华……华佗?我张口结舌,那……那个……华佗?
    我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家伙,许是心理作用,竟觉得他莫名地顺眼起来……
    淡淡的眉眼,平凡的五官,但……平凡间却带了那么几许柔和,眉目间还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超凡脱俗……果然是高人啊。
    “……的师傅。”他闷笑几下,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在下华英雄。”
    光荣形象轰然崩塌……
    华……华英雄?我想起了某部电影中的人物,嘴角抽搐几下,我决定无视这个说话大喘气的家伙。
    “怎么样?只听这名字便十分的大义凛然吧。”华英雄对自己的名字十分得意。
    “她怎么样了?”郭嘉忍着笑询问。
    “请不要质疑我的医术,那是对我污辱。”义正辞严地,华英雄说道。
    郭嘉不开口,只是笑。
    收了药箱,华某扬长而去,房间里只剩郭嘉和阿瞒。
    “还痛不痛了?”阿瞒上前,坐在床沿上,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试试就知道了。”
    “裴儿,你会留在丞相府吗?”郭嘉冷不丁地开口。
    我看他一眼,考虑自己要不要留下。
    阿瞒倒是满不在乎的模样,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不想留在这儿不用勉强”。
    我看他,微微有些惊奇,他不缠着我了?决定放过我了?
    “不想留在这儿,我这就带你走。”他冲我点点头。
    忍不住闭了闭眼,我就知道……
    “你是丞相,要走去哪儿?”我万分无力地答道。
    “本来打算安排好一切之后再接丞相回府的,只是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孟德兄留在府外会更危险。”郭嘉道,“孟德兄失忆之事,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他微微皱眉。
    看他难得有如此表情,我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我离开……”,转头看向一直盯着我伤口瞧的阿瞒,我本能地不想被牵扯进这复杂的事件中。
    “我们要去哪儿?”阿瞒兴致勃勃地开口,自动自发地将自己归类为“我们”。
    我失笑,知道自己终是扔不下他,不管他是不是当朝丞相,不管他是不是曹操,这样的阿瞒,如白纸一般,这样的阿瞒,令我于心不忍。
    “如果我离开,也没有地方去,不如就先留下吧。”我淡淡开口,这倒也是实话,暂时有个栖身之处也可再作打算。
    “嗯。”阿瞒点头,“好,留下。”
    看着阿瞒,我略略有些失神,我该把他送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位置,我在想,如果哪天,阿瞒恢复了所有关于曹操的记忆,那么阿瞒,还是原来的阿瞒吗?
    “既然要留下,好好听半仙说说要注意的事项吧。”看了一眼郭嘉,我笑道,却不期然地发现他竟然在发呆,怔怔地看着我发呆。
    郭嘉轻咳一声,回过神来,便开始交待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我听着听着,便开始犯困,什么时候睡去的也不知道,但我好歹是一名伤员,自然无人来扰我。
    第二日睁开眼,便看到一张半生不熟的脸,这丞相府里,我熟的只有阿瞒和郭嘉,半生不熟的,便是华英雄了。
    我张了张口,却又语塞,怎么称呼他?英雄?……光是想想就足已让我一头黑线了。
    “药来了,小狼崽。”他手里端着药碗,很随意地坐在我的床沿上。
    还记着仇呢,于是我决定不跟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计较。
    仰头一口将那碗黑乎乎,看起来十分黏稠的汤药饮尽,我抹了抹嘴,苦得直吐舌头。
    华英雄看着我,微笑不语,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狐狸。
    我开始不安。
    “好喝吗?”半晌,他终于开了尊口,狐一样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空碗瞧。
    我气闷,药能好喝吗?!但我却偏想与他对着干,“好喝!”我说得豪气冲天。
    “哦……”他拖长了嗓音,“好喝就成,我本来想告诉你……那碗药是用来外敷的,不是用来内服的。”
    我傻住,随即回过神来,怒瞪他。
    “不过别担心,喝了也不会死人的。”他笑得一脸和善,“那药方虽然奇特,却也无毒。”
    “奇特?”有多奇?我开始磨牙。
    “呵呵,无非是些虫虫草草的,好像叫做七虫八草膏……”他抬手支着下巴作思考状,“还是……叫做八虫七草膏?”
    我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忙狂奔出门,吐了个过瘾。
    于是,我知道这个说话大喘气,爱吹牛的家伙还是超级无敌的小心眼,爱记仇!
    在把胆汁都吐出来之后,我决定对他敬而远之。
    夜,微深,阿瞒早早地被我轰走睡觉去了。
    坐在铜镜前,我拉开领口,小心翼翼地按了按那伤处,也不觉得痛。虽然那华英雄面目十分的可憎,但不得不说,他的医术果然了得,被他整了几回,伤口竟然开始结痂了。
    桌上的烛火摇动了一下,门开了。
    我侧头,看到郭嘉站在门口。
    “半仙?”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微笑,推门进来。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不用避嫌么?”我偏看不得他那清淡的笑意,仿佛离了魂的躯壳一般,便闭了眼信口开河。
    果然,他微微愣住,微笑变作了苦笑。
    我欠身上前,笑得暧昧,“连风月楼都逛得,还怕什么?”
    他微微抿唇,替我将领口拉好,“出去走走么?”
    “好啊!”我点头,连着几日被华英雄公报私仇,关在房内出去不得,着实郁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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