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青鸾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叶蓁居高临下瞧着她,含笑对身旁的人说道:“故人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本想让你们私下里见面,可芳菲夫人执意要办一场宴席,你放心,有本宫在,谁也欺负你不得,有什么话,这会儿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个清楚。”
    叶蓁说着话推了身旁的人一下,在耳边低低说道,“昨夜里说好的,这会儿当着大家伙的面,都说出来。”身旁的人嗯了一声,咬牙看向青鸾。
    叶蓁含笑坐了回去,身后宫女打着扇子,扇起冰盆中的凉气,只觉无比畅意,自从听说三郎带着大昭一位长公主回到东都,心中就没有这样畅意过,再瞧一眼芳菲,昨夜里将她引见给太子,太子直言说不喜,夜里宿在她房中,一番缠绵之后告诉她:“父皇喜欢那样的,清丽瘦弱,本宫喜欢蓁蓁这样妩媚的。”
    与太子夫妻间这样欢畅也是许久未曾有过了,叶蓁一时间颇为满足,早起进宫给皇后请安,坤宁殿外偶遇元邕,眼角眉梢染了春意,风一般经过,在她心里吹起汹涌的波涛,那股不平之意激荡而回,都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可我是未来的皇后,缘何不能?
    叶蓁含笑等着,蕊夫人百句,抵不上当面对质一句,就见那芳菲夫人趋前一步,恨恨瞧着青鸾,大声开口问道,“你,可认得我吗?”青鸾点头,“自然认得,你不是该在乌孙吗?为何来了东都?”
    芳菲夫人突然就跪下了,跪在地上抱住了青鸾的腿,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长姐,羽儿意外来了东都,被他人掌控,也不知这些人是何身份,不知是敌是友,羽儿不敢声张,只能虚与委蛇与之周旋,只盼着见到长姐。求长姐看在皇兄的脸面上,救羽儿一命。”
    青鸾说一声羽儿起来,珍珠过来扶起她来,对金定道,“这不是芳菲夫人,这是羽长公主。”金定做个鬼脸,“怪不得青鸾如此淡定。”羽长公主想说什么,金定横眉立目道,“老实呆着,不许动不许说话。”羽长公主骄傲抬起下巴,在金定逼视下又收了回去。
    青鸾看向叶蓁:“殿下误会了,这位不是芳菲夫人,乃是大昭国羽长公主,她本该往乌孙和亲去,不知为何来到东都,还是由我带回去交给使臣,在此替大昭国皇帝陛下谢过太子妃对她的爱护与款待。”
    轰得一下,叶蓁脸上仿佛挨了几记响亮的耳光,热辣辣得烫了起来,周遭的目光聚集而来,交好的似在埋怨,这样大的阵仗,怎么也不问清楚了,不睦的似在嘲讽,连身份都搞不清楚,就想着对付别人,竟如此愚蠢。
    叶蓁想维持得体的笑容,想要装得不在乎一些,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身旁的廖姑姑低唤几声殿下,叶蓁方回过神来,咬牙看着青鸾携起羽长公主的手,再次向她微笑致谢,然后行礼告退转身欲走。
    叶蓁说一声等等,青鸾回过头,叶蓁趋前一步,金定比她更快,飞掠至她面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众目睽睽,堂堂太子妃还是维持些脸面,休要自取其辱。”叶蓁恼怒道,“你想如何?”金定一笑,“此处四面临水,太子妃不想落水喂王八吧?”
    说着话抄起身旁一张厚重的木几,平平扔了出去,木几几个回旋落入水面,激起丈许高的浪花,水榭中众人惊呼着惹起一阵慌乱,叶蓁眼睁睁瞧着青鸾一行扬长而去,说一声本宫乏了,抛下客人回了寝宫。
    寝宫中好一通摔砸发泄后,瞧着满眼狼藉发怔,耳边传来皇长孙的哭声,心念一动,唤一声廖姑姑吩咐道:“进宫禀报皇后,就说皇长孙中了暑气啼哭不止,然后到司天监副府上,让他夜观天天相,就说楚青鸾与皇长孙犯冲,你亲自去,可知道如何说如何做?”
    廖姑姑答应着去了,叶蓁一声冷笑,楚青鸾,没有齐芳菲,本宫一样能对付你。只是这次本宫认错了人,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这口气咽不下去,唤一声来人道:“前去泸州接应芳菲夫人的侍卫,赐了鸩酒,让他们自行了断。”
    ☆、93. 反击
    回到同文馆,珍珠请君羽坐了,君羽喝一口茶,唤一声长姐,再一次涕泪涟连,她在马车上已经哭了一路,数次开口语不成句,青鸾耐心耗尽,蹙眉说一声,“别再哭了……”君羽听了身子一颤顺势滑落在地跪了下去,哽咽着道,“长姐,长姐可不能不管我……”
    “行了。”青鸾的声音大了些,“你是大昭国堂堂长公主,动不动下跪哀求,流不完的眼泪,就你这副模样,如何去乌孙做符离的皇后?”
    君羽这才站起身抹了抹眼泪,青鸾看她一眼,“可能说话了?”君羽点点头,“我与娘亲在外回宫后,长姐对我们和善,羽儿一直感念长姐的恩德。”青鸾摇头,“你该记得,待你们最好的是皇上。”
    君羽咬了咬唇,“也不能说是不好,许是皇兄国事繁忙吧,我及笄后,只是让锦书姑姑操心我的亲事,皇兄从未过问,长姐也知道,锦书是圣文太后的奴婢,怎会真心为我打算……”青鸾打断她,“所以,你就跟皇上哭闹,不是上吊就是自裁,闹着要去乌孙和亲?”
    君羽扭了扭手,“是娘亲的主意,娘亲说乌孙虽荒蛮,到底是一国之后,听说那符离英俊伟岸,充满王者之气。”青鸾想到这一对母女利用亲情逼迫从嘉,气不打一处来,口气也生硬了几分,“别的不用提了,你就说说芳菲吧。”
    君羽如今身处人生地不熟的东都,就指望着青鸾护佑,窥着她脸色小心翼翼辩解道,“长姐见谅,非是我不懂事,实在是自出生被扔在别宫无人问津,又知道圣文太后残暴,战战兢兢活着,我娘总说,说不定那天一道懿旨,我们娘两就会死于非命。”青鸾一声冷笑,“想让你们死,你们早就没命了,自不会有机会战战兢兢,据我所知,圣文太后感念你娘昔日侍奉她的情分,一直厚待你们,虽没有名分,吃穿用度都是照着公主的规格,你又有何委屈不平?”
    君羽忙道,“也许上面是这么吩咐的,可底下人难免揣摩上意捧高踩低。长姐,非是我不知好歹,我可是太上皇嫡亲的女儿,是正统的金枝玉叶,可是打小都不知道皇宫门朝哪边开,长姐说,这公平吗?”青鸾半晌没说话,君羽也不敢再开口,许久青鸾吸一口气,“你与芳菲,走得很近?”
    君羽摇头,“凌云阁是禁地,我也知道皇兄厌恶她,从不去理她,娘亲与锦书姑姑一起侍奉过圣文太后,有些交情,有时候去凌云阁探望锦书姑姑,一来二去与芳菲夫人说上了话,后来,娘亲就总与我说起乌孙大王符离,说是龙章凤姿英俊伟岸,我心里十分钦慕。正巧去岁乌孙遣使求亲,皇兄不答应,我就听娘亲的,到皇兄跟前闹上一闹。”青鸾摆摆手,看来芳菲是早有筹谋,一笑问君羽道,“如今你来了东都,芳菲呢?”
    君羽愤愤道,“她自然是去了乌孙。”青鸾讶然道,“难道说,她自己要做乌孙皇后,是以与你使了掉包计?”君羽也有些起疑,”应该不是吧,我出了乌孙国境途径泸州的时候,她与齐三追了上来,那夜我们扎营,她与我同帐而眠,嘱咐我许多知心话。”
    青鸾嗯了一声,“都说了什么?”君羽有些兴奋,“什么都说了,我听了有些佩服她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能为自己筹谋,而不是听人摆布,真是女中巾帼。”看青鸾又蹙了眉头,君羽收敛了些,“她说到与皇兄打小的情分,也提起了长姐,总之,都是一些往事。然后她嘱咐我一些去乌孙之后的该如何做,她送我一些香膏,说能让符离迷恋我离不开我,进而封我为后。我没打算用,我相信,凭着我的人我的心,能让他真心爱上我……”
    提及符离,君羽一脸向往,青鸾垂了眼眸不理她,君羽忙说道:“后来我问芳菲夫人,今后做何打算,她笑说自然要前往东都与故人相会,她说殷朝太子妃想要让她做太子侧妃,以为给她多大的荣耀,她才不稀罕,她说殷朝皇帝春秋正盛,何必要走弯路?她说她有自信让殷朝皇帝宠爱她,到时候封个贵妃甚至为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青鸾一声哂笑,芳菲啊芳菲,若她来了东都,说不定真能吹皱一池春水,可是,来都来不了,想什么都是枉然。君羽说着话又兴奋起来,眯了眼想起芳菲的话,她说:“羽儿,我们可要相互配合,羽儿做乌孙皇后,我做殷朝皇后,从嘉想来短命,我的儿子将来是大昭的皇上,这样,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君羽想着,似乎看到了不远的将来,她隔着小几握住青鸾的手,急切说道,“长姐会送我到乌孙吧?我知道长姐与芳菲夫人不睦,我也知道,她是在利用我,长姐放心,我到了乌孙后帮着长姐处置了她。”青鸾不置可否,“那么,你们两个为何与目的地南辕北辙?”
    君羽茫然摇头:“第二日道别后各自上路,因说话一夜没有合眼,我十分困倦,外面又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天气灰蒙蒙的,我睡着了,睡得很死,醒来以后身在一处客栈,过来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对我行礼,说着殷朝的官话,唤我做芳菲夫人,说是太子妃派他们过来接我,我看看周围,一个侍奉的人也没有,都是陌生的面孔,我不敢声张,只得自认就是芳菲夫人,随他们来了东都,到了东都后,我看那太子妃口蜜腹剑十分害怕,想着投靠长姐,又听出太子妃与长姐有过节,是以只能等着她举办宴饮,她对我嘱咐了一番话,让我当着东都贵妇名媛的面大肆羞辱长姐,我假作答应,只为能见到长姐,我知道,长姐不会不管我,长姐一定会救我。对吧?长姐……”
    君羽说着话再次泫然欲泣,青鸾唤一声珍珠,“带她下去梳洗换衣好生歇息。”君羽不动,“长姐何时送我去乌孙?”青鸾摆摆手,“你这些日子受了惊吓,先在此处将养,我自有打算。”
    看着君羽的背影,青鸾叹一口气,如此愚蠢,却又有些小聪明,且带着些自以为是的偏执,从嘉身旁,竟是这样的亲人,但愿另一位长公主能好一些。青鸾托了腮,也不觉得热了,仔细思量这君羽和芳菲怎么会掉了包,难道是芳菲有意为之?可依芳菲的性子,应该前来东都才是,不会退而求其次前往乌孙,还有那齐三,又去了何处?
    青鸾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坐在窗下给从嘉写信,君羽何去何从,她已有主意,不过还是跟从嘉商量才好。
    君羽忍耐了三五日,看青鸾没有送走她的意思,早膳时试探着问起,笑说道,“长姐,我身子好了,可以动身了。”青鸾笑笑,“正要告诉你,乌孙那边有消息来,七日前符离大婚了,娶的是大昭国羽长公主,不过并未封后,要诞下子嗣后才再行封赏。”
    君羽手中筷子啪一下掉在地上,也顾不得去捡,瞪圆了眼咬牙切齿道,“好个齐芳菲,竟然将错就错了。”青鸾摇摇头,“事已至此,这乌孙羽儿是不能去了,你且在东都逛逛,待皇上来了信,你就回去。”
    君羽狠命咬着唇不说话,青鸾站起身,“我还有些事,你且慢用。”君羽蓦然说声等等,“齐芳菲既冒了我的名,我也冒她的名,长姐,我要进宫去,用上她给的香膏,待到我扬眉吐气,求着陛下发兵攻打乌孙。”
    青鸾没听到一般疾步向外,廊下低声嘱咐珍珠,“派人将她看好了。”珍珠嘟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接了个烫手山芋,她有求于姑娘,对姑娘倒是客气恭谨,对下人又是另一副嘴脸,长公主架势摆的十足,吃穿用度横挑鼻子竖挑眼,稍有不满就是一通发作。”青鸾瞧着珍珠一笑,“珍珠对付不了她?”珍珠扭了扭脸,“那倒不是,懒得对她下功夫。”青鸾扳着她肩,“我将来要进东宫,然后要进宫,这样的事少不了,珍珠就当提前练兵了,将她治得服服帖帖,从嘉少一个不懂事的妹子,也就帮了从嘉的忙。”
    珍珠嗯了一声,“姑娘这是何处去?”青鸾指指屋中,“我到怀王府躲一躲,我也厌烦。”珍珠忙跟上,“奴婢也去,明日开始治理。”
    主仆二人一笑,脚步匆匆出了同文馆,未下石阶,来一顶小轿,打开轿帘,却是容花,容花瞧见青鸾,小跑步过来道:“刚刚从宫中得知,皇长孙几日前中暑后一病不起,帝后十分忧心,御医派了一拨又一拨,皇后命司天监副观天象测吉凶,说是有蓬星自南来,冲击明堂宿的心后星。”
    青鸾挑了眉,“可知何意?”容花道,“帝后问司天监副,司天监副说明堂即二十八宿之心宿,心宿之三星,心前星乃是太子,天王星乃是天子,心后星自然就是皇长孙,这蓬星……”青鸾点头,“蓬星就是扫把星,我知道,南来的蓬星,那么,这个扫把星就是我,我冲犯了皇长孙,皇长孙是帝后的心头肉,这亲事自然要推后了。”
    容花不敢多说,珍珠在旁嗤笑道,“净耍弄一些神神鬼鬼的阴招。”青鸾笑道,“珍珠别小瞧这些把戏,这些把戏曾致君王覆灭或改朝换代,只是,为何是司天监副?”容花回道,“据说司天监正为人倔强,不肯轻易受人摆布,监副则急于攀高枝,是以为太子所用。”
    青鸾嗯一声,笑对容花道,“消息来得及时,多谢容花了。这些日子观察十三剑客,可有中意的?”容花红着脸,“有一个性情沉稳的,奴婢举得不错。”青鸾就笑,“十三剑客之首,阮寂,容花好眼光。不过,湛卢才是他们真正的首领。”容花扭着脸,“湛统领很好,就是太黑了些。”珍珠在旁哈哈大笑,“无诗曾编排过湛卢,姑娘可听说过?”
    青鸾看一眼不远处一棵大树,正色摇头,“倒是没听过。”珍珠绘声绘色学了起来,“那么黑那么黑,怎么就那么黑,气死黑敬德不让猛张飞,东山烧过炭西山挖过媒,开过几天煤场子卖过几天媒,当过煤铺二掌柜,就是黑就是黑,就是这么黑……”
    容花一反恭谨,笑得花枝乱颤,捧腹道,“哎呀,这可太形象了。”青鸾绷着脸,“依我看,湛卢黑得精神黑得好看,你们背地里这样编排人家,可是不应该。”
    珍珠咦了一声,就见湛卢阴沉着脸从树后踱步而出,妈呀一声道,“这下可好,更黑了。”说着话拉了容花就走,“快些躲躲吧。”
    湛卢哼了一声,来到青鸾面前恭敬行礼,人在面前,青鸾反倒忍不住了,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歉疚说道,“不好意思啊,湛卢,我没忍住,我不该这样的。”湛卢抿一下唇,“郡主还不如跟她们一起笑话小的呢。”青鸾忙道,“黑是黑,精神好看确实也是真话。”
    湛卢亮一下眼眸有些赧然,作个揖道:“有一件事要禀报郡主得知。”
    青鸾听了,沉吟着问道,“湛卢,太子可有常去之地?”湛卢回道,“蕊夫人死后,太子对几名新欢都不甚满意,几日前新纳一个叫做九儿的,合了太子的意,这九儿是歌妓出身,特别喜欢去樊楼宴饮,太子得空常带着她去。”青鸾嗯一声,“如此甚好,我也想去樊楼长长见识,就在太子常去雅室的旁边,隔音差一些的,能听到彼此说话最好。”
    湛卢领命,走前往小轿方向瞧了一眼,珍珠正叽叽呱呱跟容花说话,一回头瞧见湛卢目光,伸舌头做个鬼脸,湛卢摇头走了。
    青鸾唤一声容花笑问,“容花消息来的这样快,想来坤宁殿伺候的人中有容花的故旧。”容花笑说是,“是在皇后跟前侍奉的,在宫中的时候是我的师傅,师傅将我看做女儿一般。”青鸾说一声好,“既如此,皇太孙病好后若进宫,当着帝后的面,不防提一句,皇太孙不肖父也不肖母,具体怎么说,宫里的老人了,自然能把握分寸。”
    容花走后,珍珠看着青鸾,“姑娘要反击吗?”青鸾点头,“不错,我警告过她,她执意与我为敌,我不能总坐家中等着挨打。”
    ☆、94. 连环
    自从蕊夫人暴亡后,太子床笫间没了得意人,连纳几个新欢都不合心意,以为那蕊夫人的旧主子芳菲是个好的,见了大失所望,就若那青涩的梅子,瞧着就倒牙,不摘也罢,正扫兴的时候,被一个门客请到朱雀门外的麦秸巷,巷子里有一处暗藏的乐坊,九儿妩媚入骨,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太子一试,知情识趣不点就通,再加毫不扭捏,比那蕊夫人有过之无不及,当即带回了东宫。
    这九儿之前是城外的暗粉,上不得台面,如今进了东宫,最想去的就是如雷贯耳的樊楼,樊楼乃是东都最大的酒楼,达官显贵名商富贾云集,尤其是东都各大倌楼的头牌常常出入,九儿每见着她们,就觉得自己从地下到了天上。
    太子带九儿去一次,九儿便更开窍一分,太子一高兴,连续半月夜夜带她前往,这夜又来了,刚刚坐下,茶博士尚未上茶,就听到隔壁有女子说话,那女子呀了一声:“太子的宠姬蕊夫人,可听说过?”
    蕊夫人一死,早将她抛在脑后,今日有人提起,太子又想了起来,想着就看一眼九儿,若说九儿何处不及蕊夫人,就是这九儿性子有些泼,蕊夫人却温顺,体贴善解人意不说,还能让他在不够尽兴的时候,随意虐打而毫不声张,这九儿却是打骂不得,还得时不时哄猫狗一般哄哄。
    太子摆摆手将亲随都轰了出去,侧耳倾听,就听另一位女子说道,“自然是知道的,也曾风光一时,可惜竟暴死了。”另一位道,“知道她是被何人所杀吗?”窃窃私语中一声惊呼,“如此说来,太子宠姬蕊夫人,乃是被太子妃所杀?”另一位低声说道,“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此事啊,我也是听来的,太子妃嫉妒蕊夫人得太子宠爱,用阿芙蓉毒杀了她,嫁祸给大昭的齐三公子,又用另一囚犯换下齐三,将他送回东都,给芳菲夫人做人情,那芳菲夫人却不领情,冒充羽长公主前往乌孙去了,前几日东宫宴饮,那位芳菲夫人是假冒的,真实的身份是羽长公主。”
    太子自有太子要忙的事,对于妇人内宅不大在意,此时听到这些,前后连起来一想,便知道是怎样一回事,唤声来人问道,“隔壁是谁?”侍卫自去查探,过一会儿带了人过来,原来是附近青楼中两位行首,二人瞧见太子吓得花容失色,抖颤着连连磕头谢罪,其中一位说有远亲当日在别宫送菜,目睹厨子被杀,厨子临死前对他说一切都是太子妃的安排,他可叹自己冤死做了替罪羊,如此便知道了蕊夫人之死的内/幕,今日多吃几盏就,没管住嘴说了出来。
    太子瞧着二人花容月貌,较之日常所见良家女子多几分妖媚,笑说道,“既喝多了酒,一个抚琴一个唱曲,哄得爷高兴,自然不与你们计较。”二人一听,忙使出浑身解数,抚琴唱曲自不用说,又轮番过来为太子劝酒,并施展本领挑拨,太子酒酣耳热之际,与三位女子纠缠一处,四人彻夜狂欢。
    次日午后方回东宫,叶蓁听到太子归来,一脸幽怨往太子寝宫而来,今日一早宫中来了消息,司天监副说南来蓬星为凶,司天监正却说此蓬星为吉,乃是应着怀王大婚的兆头,二人各执一词,皇上难以决断,司天监正笑道:“八月十五月华最盛,其时斗转星移,蓬星光华隐没归入伴月星,伴月星对应王妃。是以此次蓬星南来,非为冲击心后星,实乃是增添明堂之光。”
    皇上正盼着与大昭联姻制衡乌孙,这样的话说到了皇上心坎里,司天监副见势不妙,忙拱手道,“皇上容禀,监正大人一派胡言,古来蓬星即为扫把星,何来吉兆之说。”司天监正笑道,“福兮祸之所以,祸兮福之所伏,你我争执无用,不如看事态发展,依老朽看来,不出半月,皇长孙身子总能好,只要皇长孙好了,蓬星之凶也就是无稽之谈。”
    叶蓁听了心中烦乱,总不能老让儿子装病,孩子才半岁,经不起这样折腾,就此罢手又不甘心,太子彻夜不归,想起他自从有了这九儿,又开始冷落自己,儿子病了,他也只是匆匆探视,不肯多做停留,不由生了几分怨愤。
    推开寝宫的门,听到碧纱橱内传来哗哗的水声,那九儿娇笑道,“爷,昨夜可畅快吗?”太子嗯一声,“自然是畅快,几个小妖精,惯会伺候人。”就听九儿道,“既如此,将那两个姐姐也接进东宫,夜夜欢聚。”
    叶蓁听得立了眉毛,如此淫/乱不堪污言秽语,冲了进去对着赤身裸体的九儿道,“滚出去。”太子伸臂拦住欲要起身的九儿,“勿要理她。”这些年太子宠姬无数,场面上的脸还总给叶蓁留着,今日当着九儿的面如此待她,堪称侮辱,叶蓁气上加气,“殿下的宠姬,妾身便管不得了?”
    太子在阔大的浴桶中伸展了四肢,瞧着她阴测测说道:“自然是该你管着她们,可你害死人命,就另当别论了。本宫瞧着云氏不错,就封她做个侧妃,日后这东宫的事务,就让她来管着。叶蓁一心看好孩子,若非你为大昭那位冒牌的夫人大办花宴,孩子也不会生病,若孩子的病一直不好,惹得父皇母后忧心,可就是你的不是。”
    叶蓁愣了愣,“殿下为了一个死人,要如此对我?”太子瞧她一眼,将九儿搂在怀里,“本宫协助朝政之外,上讨好父皇下拉拢臣子,又要提防着几位弟弟,本宫缺什么?不过是能让本宫发泄放松的可心人,你自己木头一般了无趣味,又一味悍妒。这些日子你不用进宫请安了,本宫会告诉父皇母后,说你忧心孩儿病情,忧思成疾一病不起。”
    叶蓁说一声殿下,太子摆摆手:“去吧,休要惹得本宫翻脸无情。”叶蓁疾步向外,牙都快要咬碎了,回去枯坐着思量对策。
    不出半月,青鸾听到消息,皇长孙的病痊愈了,活蹦乱跳不说,还学会坐了。帝后一高兴,忙召太子妃抱着孩子进宫,叶蓁振奋了精神进宫而来,来到坤宁殿外,亲自抱了孩子往里,皇后听到迎了出来,接过皇孙抱在怀中逗弄,皇后身旁侍奉的苏姑姑瞧着皇太孙笑道,“数日不见,皇长孙越来越象太子殿下了。”另一位姑姑笑道,“分明是象太子妃殿下。”还有一位过来凑趣,“又象父王也象母妃,瞧这浓眉大眼的,满是英武之气。”
    元氏家族的男子代代相貌俊美,最显著的特征就是长眉舒朗眼角狭长,从来没有浓眉大眼的,皇后仔细瞧着怀中的皇长孙,瞧了一会儿将孩子递回叶蓁怀中,把玩着手中玉如意半晌说道,“太子妃说说,孩子像谁?”叶蓁心跳如鼓,难道说有人走漏了风声?打起精神强笑道,“外甥肖舅,象我娘家的兄长呢。”
    皇后一挑眉,身子往后一歪轻靠了,意兴阑珊说道,“知道皇上为何偏疼四皇子吗?老来得子是一说,另一说就是那孩子象极天圣皇帝,皇上老了,越来越念旧,如今对三皇子也与前些年不同,为何?三皇子最象皇上。”说着话看向皇长孙,”这孩子命好,长子嫡孙,可就算长子嫡孙,也得能得了欢心才是。那淑妃若是再大了肚子,这宫中可就热闹了。”
    叶蓁也知道皇后近来喜怒无常言语刻薄,前一刻还抱着孩子心肝儿宝贝,这会儿就忧心孩子不得圣心,笑说道,“母后勿要忧虑,这宫中皇子再多,嫡长子可就太子殿下一个。”皇后掀眼皮瞧她一眼,摆手道,“回去吧,也不用等皇上了,皇上刚进来,景福殿那边便来了人,说是元熙会走路了,皇上一听起身便走,一岁半的孩子会走路,有什么稀奇。”
    叶蓁告辞出来,听到御花园中欢声笑语,走近了隔着花丛一瞧,元熙在前面走,元邕在后面追,皇上笑眯眯站着,不时出言提醒,“三郎别追得太紧,再将熙儿绊倒了。”元邕朗声说是,脚下却跑得更快,熙儿飞快走着,不时发出咯咯咯的欢笑声。皇上摇着头笑,“三郎,快要成亲的人了,还是孩子一般调皮。”
    是啊,他要成亲了,看来是拦不住了,叶蓁紧攥住面前的芙蓉花,攥得满手都是花汁,正痴望着,听到远处唤一声怀邕,元邕停住脚步回头张望,顺着他的目光,就见青鸾与宸妃说笑着并肩而来,宸妃手掌中躺一块玉珮,与她手中的芙蓉花一般颜色,是清新明朗的淡粉,宸妃一脸欣喜,瞧见皇上快步过来挨在身旁:“皇上,此乃玉中极品,佩戴数日后体可生香,是青鸾送给妾身的。”
    皇上瞧着青鸾颔首微笑,“冰花芙蓉玉产于蓝田,乃是杨妃最爱,传说杨妃肤如凝脂,想来也有此玉的功劳,香与不香不重要,重要的是青鸾一片孝心,肯费心投你所好。”宸妃忙点头说是,又压低声音道,“那,妾身戴上几日,皇上要不要过来验证一下香不香?”
    那厢元邕弯腰抱起元熙,在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笑道,“歇一会儿,走得太多再累着了。”元熙小猴一般趴在他肩头,亲昵蹭着他的脸,奶声奶气叫着皇兄,元邕答应着抱着他转圈,皇上瞧着兄弟二人戏耍,心情大好,瞧着眼巴巴的宸妃,嗯一声道,“爱妃相邀,朕自然要过去瞧上一瞧。”
    青鸾闻听不由低了头笑,笑着瞥一眼元邕,让他找玉珮,他果真找一个与众不同的,如此顺利给了宸妃一个交代,又能安抚些时日,元邕转着圈瞧见她的目光,突然就停下来,朝她轻轻撅一下嘴,动作微不可察,可未来公婆在侧,青鸾蓦得一下通红了脸。
    此情此景,叶蓁尽收眼底。
    ☆、95. 绸缪
    叶蓁心中五味陈杂,酸的苦的辣的涩的咸的,狠狠抽一口气转身就走,刚离了御花园,就听身后有人笑说道,“太子妃别来无恙?”叶蓁转过身,青鸾缓步而来,绿萝衫儿衬着窈窕的身形,明媚的脸芙蓉花一般鲜妍。叶蓁鼻孔里徐徐呼气,瞪大的眼显出几分狰狞。
    青鸾一笑:“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与怀邕的亲事,你休要再从中作梗,太子妃似乎记性不太好,一会儿款待假冒的芳菲夫人,一会儿皇长孙又病了,今日既见着了,我再说一次。”
    叶蓁握一下拳头,蕊夫人死了都烂了,难怪有人对太子旧事重提,尤其是皇后,竟在意起皇长孙的相貌,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一个蕊夫人死不足惜,太子气上几日也就过去了,可皇长孙的血脉,是叶蓁心里梗着的一颗刺,她看着青鸾,突然一笑:“不就是成亲吗?成亲不过是开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青鸾一笑,“就知道太子妃是明白人。”叶蓁目光越过她肩,眼泪突然就滑落下来,青鸾一回头,元邕走了过来,瞧见叶蓁泪水涟涟,问道,“叶蓁这是如何了?”叶蓁抽出帕子拭泪,“也没什么,殿下为护着宠姬,与我起了争执,竟不许我再管东宫事务,让一个低等的姬做了侧妃压在我头上,孩子又病了,我心中惶急,太子却怪我没有照料好,我,我这心里委屈也没处说,瞧见三郎一时没忍住。”
    青鸾避让一旁低了头,眼角余光瞟着元邕,心疼了?且看你如何安慰人家。
    元邕笑笑,“原来是与皇兄拌嘴了,我与青鸾也常常拌嘴,她恼一阵也就好了。”说着话过来牵起青鸾的手,青鸾手窝在她掌心娇嗔道,“恼归恼,我可没哭过。”
    这话听在叶蓁耳朵里,仿佛在嘲笑她无能,夫妻间的事搞不定,还好意思出来哭,叶蓁当即止了泪水,眼睛红红的瞧着元邕,元邕指指她身后乳娘怀中的皇长孙:“孩子病刚好,暑气越来越盛,早些回去吧。”
    说着话笑嘻嘻拱拱手,与青鸾并肩走了。叶蓁不死心,紧绞着手中帕子唤一声三郎,“三郎成亲的时候,我也为三郎放烟花。”青鸾手臂拦住元邕不许他动,转身瞧着叶蓁道,“嫂子给小叔子放烟花?这样的事不管是民间还是宫廷,都不过落人笑柄。再说了,太子与太子妃本来只是拌嘴,若再有些别的,可就要闹得不可开交了。”
    青鸾微笑着,眼里含着几分警告,叶蓁哼一声,转身疾步离去。青鸾回身瞧着元邕,“叶蓁对你余情未了呢。”元邕笑笑,“我们的余情,早在她躲在太子身后,说我试图轻薄她时,就已尽了。她那时更绝情,瞧见我不认识一般。只是最近有些奇怪,听葛二嫂说,女子生过孩子会性情大变,叶蓁如今越来越古怪了。”
    青鸾一笑挽了元邕手臂,“父皇既首肯了,一切就由礼部来定,大不了两个月不见面。”元邕摇头,“不行,我要再想想。”青鸾笑道,“要不这样,寻个差事离开东都一趟,八月再回来。”元邕有些烦躁,“不行,只要我人在东都,凭我的身手,想瞧瞧青鸾偷偷抱上一抱不是难事,珍珠拦不住我,若离开了,就彻底见不着了。”
    二人喁喁低语,趁着暑气未盛离开皇宫回了同文馆,湛卢正候着,说是静王有要事与元邕相商,青鸾笑看着元邕上了马,盛夏时节鲜衣怒马,骑在马上身影飘逸灵动,说不出的韵味,青鸾眼角眉梢若绽放的花,笑着望了许久。
    直到珍珠拿着一封书信过来,青鸾方回过神,接过去拆开来边看边笑,对珍珠道,“芳菲与君羽被掉包,猜猜是谁的手笔,我都没猜到。”珍珠摇头,“奴婢觉得是芳菲夫人做的,可姑娘说不是。”
    青鸾将信递给珍珠,珍珠看了呀一声笑了起来:“这个竹子古灵精怪的,惯会戏弄人,原来是她听到了芳菲夫人与羽长公主谈话,看这二人对未来一片憧憬,她平素就觉得这二人讨厌,不想让她们如意,就求了木修派人悄悄将二人掉了包,这样的主意,除了她谁也想不出。”
    青鸾也笑,“竹子帮了我的大忙。”珍珠歪头思忖,“总觉得竹子不只是胡闹这般简单。”青鸾点头,“不错,若只是胡闹,木修岂会帮她的忙,她如何说动了木修,我们不得而知。竹子如今爱与我通书信,八月十五的时候,竹子该会来吧。”珍珠忙笑道,“她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一直向往来东都游玩,一定会来的。”
    青鸾迈步往里,“若是来,也该出发了,我再写几封书信去。”珍珠跟在青鸾身后,心里不住念阿弥陀佛,皇上,国师,求你们了,姑娘成亲的日子,你们一定要在,否则姑娘这心里一辈子留着遗憾,可是皇上与国师若来了,亲眼瞧着姑娘与怀王成亲,也免不了痛苦,国师是出家人,念几遍清心咒也就是了,皇上这痛苦怎么解?想到此处,又盼着皇上不要来,矛盾纠结着越走越慢,上台阶时绊了一下,重重摔个嘴啃泥,若不是有几下三脚猫功夫,非磕掉牙不可。
    爬起来正对上湛卢无比严肃的目光,咬牙道,“想笑就笑好了,不用憋着。”湛卢摇摇头,“虽然很好笑,这会儿实在笑不出来,符离下了战书,带领十万大军往边境集结,战争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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