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袋

      Vivi求李尧请李瑾媛出来吃顿饭,李尧本来不想答应,Vivi求得太狠了,李尧问李瑾媛的意思,李瑾媛说可以,却迟到了叁十分钟才出现,李尧说点菜吧,李瑾媛说你点吧,然后Vivi发现李尧点的都是他自己的口味。饭桌上Vivi说一个订单的事情,李瑾媛看起来听得挺认真的,等Vivi说得口干舌燥,李瑾媛说,这你问武思文,他该比我更清楚的呀,说完笑了笑,Vivi说:就是听李尧说你也对这方面的项目感兴趣。李瑾媛说我哪会做什么生意,天天就是看宝宝,瞎玩而已,不过我会帮你问问武思文。Vivi马上就不再提了。
    吃完饭ViVi说要去公司拍东西,李尧让她先走了,李瑾媛看她离开,门关上后说:“哥,你真讨厌。”李尧说:当我请你顿饭了。李瑾媛说:“我的时间不要钱呐。”李尧专心挑着鱼刺,跟李瑾媛一起,他总把饭吃到最后,盘子干净了才结束。李瑾媛擦着嘴说:“哥你哪里都可以,就是这看女人的眼光总这么次,回回都上不了台面。”李尧一直觉得女人好相处就行了,没有别的要求。李瑾媛说下次聚餐不要带Vivi,她已经够容许她的了,上回李瑾媛让李尧和她断了,李尧当了耳旁风,李瑾媛也就不管了。李尧把鱼剔得只剩雪白的骨头,说:“那武思文眼光怎么样?”Vivi姐姐怀孕的时候也让妹妹去伺候过武思文,帮她留他的心,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两次。武思文的眼光可以说和李尧高度重合,他的眼光也上不了台面么?李瑾媛哈哈笑起来,说哥你讲笑话都不好笑,以后别讲了。
    李父李母还是回去住了,这里女儿的万事都有人照顾,他们还是喜欢家乡的生活,气候也比这里好点,李尧趁周末送他们回去。商量好养老是住上一套房子,就是李瑾媛上初中时全家住的那套,平层,不用楼梯,两个老人住很合适。想在住前再装修一遍,跟设计师商量,李尧说把原来的练功房改了吧,更宽敞。李母说不改也行,李尧说:留着也不用。李父说:这倒是了。练功房四面墙的镜子都蒙了灰,照人十分有岁月感,李尧在这儿抽了一支烟,设计师采好数据就走了。
    李尧回家后就没回北京去。尽管在他短暂的临床生涯中颇见识了生死,对于陈居俭他还是估计错误了,陈居俭的身体又通过一番特殊的缝缝补补,龙马精神起来。多场手术把他那毒羊的慈眼隽刻在脸上,还润泽出一副更好的气色。李瑾媛已经受不了生孩子了,告诉陈居俭去找别的愿意生的人,在告别了死的威胁后陈居俭又变回了那个好说话的丈夫,电视里威面八方的好人,他温柔地告诉李瑾媛一辈子他已经满足,以后两个人就是好好过日子。这段时间李瑾媛为了照顾他不得不医院生意场两头跑,陈居俭表示不希望她太累了。李瑾媛知道她挣得那一点钱他是看不上的,他当她玩过家家,像王淑雯开茶馆一样给她自己找点事干,也都是卖陈的人情。李瑾媛说:这两年,我心里慌,必需让自己忙一点儿,哪怕是瞎忙。陈居俭说:是我身体的问题,手术前我总想,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就剩你和孩子,后面你该多么辛苦。李瑾媛说:你不许再说这种话了。这真不是好话,陈居俭的意思是他认为她没能力照顾好他的孩子,所以她最好祈祷他活得比她长。
    李尧在家谁的电话也不接,王卓那边只能宣称他去出差了,李尧在他原来的婚房住,白天去工地上作监工,李瑾媛打来视频电话时正是工人的午休,李尧坐在练功房的旧沙发上,四周的镜子已经被撬下来放在地上,上面映出的李尧的身体更加细长,李瑾媛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李尧问:你在哪?李瑾媛说:在家。李尧没有说话,镜头里只有鬓角和半吊眉,李瑾媛问:你干嘛呢?怎么不说话,李尧翻转了镜头,他正在单手搓着他的几把。
    李瑾媛笑了,她说:你真行,李尧听着她的声音,射的精高高起,尽数落在布灰的地板上。李尧把镜头翻回来,是他显得有点厌倦的脸。李瑾媛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个家了。李尧笑了。李瑾媛说:回来吧,介绍几个给你认识。李尧说:你自己玩吧。
    李瑾媛明媚的笑容让人感觉十分刺目。这个世界一直以来就好像是为她转的,所有不听她话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每个人都要听她的调度。李尧回医院看到了李清,她也有了二胎,看李尧还自然地打了招呼,这自然地伤害到了李尧的自尊。
    李尧是一个聪明而心理极度容易不平衡的人,他的聪慧使得他经常反省他自己比较不堪的心理缺陷,从而产生一些隐秘的挫败感,同时也因为他的聪明他可以把这种挫败藏得分毫不显,使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个极其自洽的体面人士。李尧在工人走后接手了抹腻子的工程,他什么都上手很快,第二天工人来了,以为李尧请了两拨人。
    vivi也找不到李尧,一个月了李尧才接她的电话,vivi发泄地说:最下等最自卑的男人才会玩冷暴力。李尧说:好像是这样,你找我有事?vivi说:我把钥匙给你妹了,东西我都搬出来了,你可以从监控里看看少什么没有。李尧说:这么快,找到住的地方了?vivi当初是退了原来房子的房租来的他家,vivi说:公司让我去杭州,给我找好房子了。李尧说:那是好事,祝你顺利。vivi说:也祝你顺利吧。看见你妹,她好像又怀孕了。
    李尧一直监工到房子装完,近两个月,要入冬了,李父李母飞去海南,李尧迎寒潮入京,下了高速就飘起了雪,这是一个无情的城市,美而庄肃,进入市区后到处是顶着雪粒的穿黑袄的人,地上的薄雪已经成了稀烂的泥水,李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从县里福利院抱出来的孩子,城市的一切都让他感觉憎恶,包括李瑾媛,入京的路上被反复查验身份证和核酸证明,为得就是进入这个灰色城市的庞大腹地中供它消化蚕食。经过一轮拥堵后城市变了脸色,尽显富丽与妖娆,李尧在车中接听李瑾媛的电话,李瑾媛叫他去陈家里吃饭,这一段路顺畅异常,在温馨的陈家旧宅中坐着陈的姐姐和陈的父母,他们在面相上像排座的弥勒,李瑾媛带着她的女儿和儿子,由两个很难记住脸的保姆各自照看着。莹白的饺子被端上了桌,这天是冬至,在羊肉锅的热气里每个人都健康,红润。热闹中陈居俭提起他年中的险症,像说别人的祸事,间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李瑾媛喂着断了奶的儿子肉糜羹,始终专注、慈爱。在家的时候,过十字路口,穿校服披着长发的女生挽着手从斑马线路过,化着淡妆的女高中生,把深色的内衣套在浅色的校服里,是另一个李瑾媛。陈居俭被推进进抢救室后李瑾媛在外面大哭,哭得护士来给她打镇定剂,不是演出来的,因为当时除了他并没有别的观众。李瑾媛爱陈居俭,那对李尧是什么感情?是他本有机会却错过了?还是这一切他都不在场,李瑾媛的日子过得太光彩了,他也是她荫惠到的人?李瑾媛生下来就不凡得很,一路贴在学校外的展示栏上,她生下来就是要发际的。那他的一生又是怎样的呢?从被丢在街上到现在,谁跟他是一伙的?谁跟他在一起行?原来以为是李瑾媛,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果真的要比喻他更像是李瑾媛存放在手边的垃圾袋,时刻扯下一只来,盛放她人生的呕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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