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就属于那种——我知道你的意见更温和, 但我的意见更快见效果!
    所以他得出的结论就是:我才是对的!
    可今天, 他不这样了。
    在泰山一役后,他虽然立石刻碑, 但并未将那些儒生的嘲讽放在心上,只是开始对齐鲁之地进行大规模的调整治理。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阿政行事手断居然意外地温和起来——他准备迁移齐地权贵富户入关中, 但却给了人家缓冲的时间, 没有让他们在秋冬季节迁移, 而是定下在一年之内, 必须迁入咸阳, 给了他们足够的自由度。
    这种事情, 让严江非常怀疑阿政是不是脑子哪里不对,还观察了许久。
    还有一点就是,阿政和他之间的态度, 少了几份火药味,不再全是那种纯粹对刺激的追求和心灵的契合,多了一种委婉的——严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如果硬要扣一个词,那就是享受。
    他不那么急了。
    在一统六国之后,阿政的心态就飘了起来, 几乎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遇到挫折后不再像当年那样愿意认输悔改,而是一心想着头铁地推过去,这种法子爽是爽了,但后遗症相当大,容易出问题。
    而昨天只是被雨一淋,他就这么改变了——太奇怪了。
    严江甚至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昨天哪里不对,让阿政脑子进水了?
    于是他小心地试探,问起阿政哪里不舒服?
    然后被教训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皇在泰山立下碑文,一番歌功颂德,表示自己统一天下后非常努力,亲自巡视远方,在泰山上看得很远,而随行从臣都在敬赞他的功业,说他早起晚睡,专心治国,要把这清明的统治维持下去千秋万代,天下的人啊,你们要听从皇帝的教导,才能世代安宁。
    再又带着恋人,以一种豁达的心态,从鲁地往东,游览到海边,顺着渤海岸往东走,经过了当年严子路过的黄县、腄县。
    严子路过黄县时,曾经助力此地开辟晒盐之业,还怂恿这里的船长向东去找扶桑之国,可惜被人拒绝了。
    如今重临,当年的船长还在,面对严子,战战兢兢,如同雏鸟。
    严江这次看了一眼秦皇,终是没有说起什么大航海计划,免得牵连无辜。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秦皇居然对出海很有兴趣。
    “阿江曾说大海亦有尽处,天地亦有穷时,”他意气风发地,在成山的顶峰上挥斥方遒,“不如与朕同上大船,见天地尽处,大海穷时,可好?”
    当然不好!
    严江再心大也没信心的用这时木船去横渡太平洋,立刻开启了哄骗技能:“这天地尽处太过遥远,还是待陛下收天下四海,平定四洲,再动身不迟。”
    秦皇闻言,甚是不悦,与严江生了一日的小脾气——严江不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受宠若惊,这阿政居然懂得情趣了,这真的不是那次淋雨脑子进水吗?
    他当然是好声软语,把自家阿政的心情哄好,带他去爬了远的罘山。
    最近他发现阿政特别喜欢爬山,爬完山后就很好说话。
    而到了罘山后,他又刻了个碑,碑文意思 是我到此一游,觉得这里很美,想到自己费尽心力征服六国,威震四海八方,灭绝灾害,兵器收藏,简直太英明了,大臣们都要该立具碑赞扬。
    立完碑后,秦皇暂时打消了出海的愿望,顺着海岸线继续游玩,严江是非常通晓玩乐的,阳光海浪沙滩,海鲜烧烤抓螃蟹,保证让他家阿政能感觉到不样的乐趣。
    一路来到琅琊山,风景极美,下有港湾,就在秦皇准备停留些日子和阿江好好渡过时,他遇到一位熟人。
    徐福。
    齐地人徐福原本是太医令,在被严江赞扬过后,让秦皇被遣去赵地救灾,这之后,他没回去当太医令,而是回到了齐地,做他的老本行方士,闻秦皇有出海之心后,他立刻上书,说大海之中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有仙人居住在那里。但是呢,这些仙人很难见到,只有纯净的童男童女才有机会遇到这些仙人,得到赏赐。他觉得自己深受大王恩德,愿意冒着出海风险,带领童男童女前往海外求仙。
    严江感慨这些人真是阴魂不散,童男童女都是幼子,要真让几千人出海,得是多少家庭亲缘破碎,父子离散?
    他正要相劝,却见秦皇一声冷笑,令人把徐福挂在山崖之上风干。
    严江:“……”
    秦皇见爱妻一脸愕然,神情之意略有自得:“阿江可是觉得不妥?”
    是有点不妥,这是个航海家啊,就这么挂了多可惜——但他又转念一想,让一个想跑的航海家去探索大海,这逃跑的可能性太大了,还是杀了吧。
    于是摇头。
    秦皇淡定地让人去做此事,在那个梦境之后,他如今非常反感别人找他求仙。
    总感觉再求仙自己会被烧死。
    那梦中的具体情景他已记不清,但后果太过严重,一切的可能,都要被他杜绝才可。
    然后他又在琅琊刻碑,显示自己的功德,说自教化六国诸侯,恩德伟大,而六国之主贪婪邪僻,从不满足,我怜惜天下的民从啊,所以才统一了天下,彻底消除了战争拯救你们,众臣要求歌颂我,所以刻了这石碑做表率。
    “众臣还要歌颂你几次啊。”严江看着碑文打趣道,“这沧海桑田,石刻易朽,难做表率啊。”
    秦皇觉得甚是,立刻道:“那,在此刻巨石为像立于海崖,如何?”
    所以这些碑文只是你想建奇观么?
    “这海风侵蚀极快,难以久存,”严江随口拒绝,但又留下一个口子,“不是说好,立于河岸么?”
    能修就行,秦皇允之。
    他继续战斗在奏书的海洋里——出来玩,那是有代价的。
    严江终于找到机会,坐在他身边询问道:“阿政出游半载,是否应归国了?”
    秦皇春秋正盛,上天揽月下海捉鳖皆无问题,但那些随行的朝中重臣几个不是四十往上,在这个三十岁就能当爷爷的时代,爬山涉海周车劳顿,对这些人来说,那是要了老命了!
    他们如今已经熟练掌握了曲线救国之道,不会直接触秦皇的霉头,可是将压力全数加诸在正卿严江这边,没事便要向严江提起自己风烛残年,不想死于他乡,其中又以李斯、韩非为最。
    韩非更是觉得秦皇做为国家的法律表率,万金之躯,动一下都是违法!
    秦皇看得正专门,闻此言,悠然一笑道:“阿江竟也有劝朕归家之时。”
    以前都是陛下对阿江三催四请,绝食翻滚,让这野马归家,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严江无奈摇头道:“那阿政可愿与臣同归。”
    秦皇一笑,轻佻地抬起爱妻下颚,暗示道:“但看阿江表现。”
    严江悠然一笑,四目相对间,火花四溅。
    ……
    然后严江发现,自己表不表现,都没有意义。
    秦皇必须回咸阳了。
    虽然秦皇“亲自登泰山求雨”后,大范围的雨水滋润的田禾,但粮食的价格,却因此暴涨。
    更重要的是,这两年未曾大战,而大量田地聚集于功臣手中,而新生的丁口们,在秦国没有战争的情况下,他们——没有机会分到田了。
    于是,在最繁华的咸阳平民年收入不过三千文的时代时,关中粮仓之地,粮价,涨到了七百钱每石。
    秦皇思索良久,将目光投至河西月氏之地。
    第190章 求生
    知道这个消息后,严江暗自叫糟。
    秦王看上河西之地很久了。
    河西走廊, 地处秦国边境陇西以西, 因为有着祁连山融雪的浇灌,所以这条长有一千多公里的狭窄土地上, 水草丰美, 土地肥沃,有着几乎世界上的所有地貌, 它的南边,是难以翻越的天堑祁连山,北边是荒漠戈壁, 是东方与西方沟通的唯一桥梁。
    这样的天险之地, 又好守又好占, 养育出如今的霸主月氏国。
    月氏国如今正过着他们最如日中天的日子, 是盘踞着整个河西走廊的巨无霸, 它西边的乌孙部族被欺负的宛如小可怜, 东边的匈奴也被打得很虚弱,据最新消息,月氏王想要匈奴单于把儿子冒顿交过来当人质, 这基本属于要求对方臣服了。
    当然,后来太嚣张被千年难遇的草原霸主冒顿所灭就是后话了。
    若说这月氏还有什么是怕的,那无疑就是秦国。
    或者说,草原部族没有不怕秦国的。
    没办法,从四百年起,秦国就靠养马成为周朝抵御西戎的第一防线, 靠着打他们这些西方部族开拓地盘,四十多年前,隔在月氏和秦国之间的义渠戎成为秦王灭戎的又一个成绩单后,西方诸部都对着秦国都甚是乖巧,连匈奴趁火打劫云中,都是收的赵国故土,对属于秦国的九原郡,都是不怎么去的。
    但这些都没有意义,对秦王来说,只有拿下月氏,那才可能得到西域的土地,以及更远的远方。
    于是在秦王周游东方之后,又开始兴兵做甲,准备只要新的收成一到,就浪起来。
    严江对这场战斗的胜负基本不用怀疑。
    如今的中原并不畏惧草原诸部,因为秦赵很大一部分都是游牧之民,在有着秦国庞大国力支持下,有着碾压北方草原的战斗潜力。
    所以,严江则专门请韩非喝了茶。
    这茶喝得甚无滋味。
    法学大家韩非凝视着正在翻看自己手扎的严子,眉头微皱。
    没办法,这此都是是他这些年的心血。
    但严子删划起来,可真的好不留情,他常常一整页一整页地打出大叉,仿佛自己不是在看韩非子精心修改的法条,而是一本注水严重的书籍。
    终于,严江拿上这有两寸厚的重书,将其递还给韩非。
    “这就是我的意见。固然,守法而弗度则悖,”严江手指轻巧地点击着桌案,“然天下安定,当平商、重农、重治,而非尽如先前那般重赏、重罚、重战。”
    韩非皱眉道:“秦法虽繁复,却算不得恶法,只是六国庶民初入秦国,一时难以习惯,待得时日长久,自然无碍,蜀地、郢陈,不皆是如此?”
    对法家而言,秦国就是法家最鲜明最骄傲的明珠,而观念,在秦国一统六国后,膨胀至无以复加,甚至有新兴的法家弗士已经在叫嚣着统一百家,独尊法术。
    而秦国人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秦国人民的,秦国最开始只有陇西东部的数百里小地盘,然后吞并了戎人和关中,再吞巴蜀,然后是河东和西楚,再然后才是六国。
    这说明,戎人可以习惯法,六国不习惯,只是一时的小问题,时间长了,自然会知道依法治国的好。
    韩非已经修改了不少法条,严子这种改法,却是有些太过了。
    “暴法方赏罚分明,如今天下已定,赏从何来?”严江平静地反问,“西出北地,非富庶中原,赏从何来?”
    秦为什么一开始没去打最近的西方月氏、匈奴而是死磕东方六国?
    因为没钱赚啊!
    打东方有无尽的财富与土地,可以分给将士做战利品,转移内部矛盾。
    但现在打月氏和匈奴能分到什么,牛羊还是牧场?
    谁要问那些士兵愿不愿拼着性命换来一片牧场,得到的回复怕是当场就是兵变给他看。
    韩非思索良久,方才谨慎道:“法乃治国之基,当徐徐图之,妄然而动,必生乱矣。”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秦国的军功贵族已经成为国家基石,不是想改就能改,想动就能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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