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得利

      为赵高处理伤势时,真刚着实吓了一跳,初入罗网时,除断水之外,天级一等之列的,哪个没被大人打趴下过?这么多年过去,大人的功力应当更加深厚才是。
    受这么重的伤,又不闻纵横出手......深陷这样的疑问中不能自拔时,真刚却发现鬼翎伤的比赵高还重。
    “断水统筹南疆部署,封妖细铩去了北地,那乱神魍魉?”其次,真刚还发现自赵高重伤,乱神魍魉已不见踪迹三日。
    鬼翎轻描淡写地拆了带着敷料的纱布,四日前挑断钦原手筋那一剑的后坐力,震得他身上多处瘀伤,“埋了。”
    章邯精心栽培的影密卫已今非昔比,他选择六剑奴单独行动的时候下手,又联合了流沙,定有后招,真刚若不是晚了一点回来,怕也难逃一劫。
    “......”真刚欲言又止,最后仅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名扬天下的剑客又如何?六剑奴不过剑奴而已,只要够实力,谁都可以。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分与真刚一半,“即刻行动,十日为限。”
    ......
    “这......”看完后,真刚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自裁保密......这份名单,大人都不敢轻易示人。
    钦原能叛出罗网,能对大人痛下杀手,就能出卖罗网所有的秘密,以她的本事,想要勾结外敌却非难事。
    这次的风波虽然暂时过去,可难保不会有人泄密,一旦大人和他重伤的消息传出,罗网必有灭顶之灾。
    “千礁岛的机关已着手修改,唯独这埋伏在各地的杀手,决不能一夕之间被人连根拔起。”
    “这......”真刚脑子一片混乱,赶紧坐下来缓缓,做了杀手这么多年,还没试过慌到手足无措,低压嗓音说,“这,这可是所有的天级杀手!他们或文或武,或商或政,有的甚至已开山立派,为人师表,贸然传令,必会引起外界怀疑。”
    一时间,鬼翎突然有种风烛残年的感觉,没了斗志,半截入土,“所以,必须确认他们每一个人的安全,安则不动,危则撤离,有异则杀。”
    “天级分三等,你以为他们个个都那么好解决?”真刚不知道,大人把这份名单给鬼翎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么淡然。
    呵~
    鬼翎蔑笑,不能掌握,又怎会放他们出去?“你可知,罗网历年来消失的杀手都去了哪里?”
    真刚沉默片刻,脑中浮现一个名字,“炼师部?”
    “有人会被取代,就有人无法被取代”这些无法被人取代的杀手,最后都会回到炼师部,打造一个个修罗场。
    人死如灯灭,灯灭残影枯,影枯照谁家,死生又重来。
    河边上,树林间,张良举着火把烧钦原。
    “你住手!”一路小跑过来,终于赶到了作案现场。
    张良礼貌性地退开,用火把朝着郦燕,以免她接近自己,“烧了她。”
    “烧...”立马转折,“她!你连一个全尸都不给她(我)留?!”
    “钦原生前仇家太多,若不焚尸,只怕死后不得安宁”张良冷冷地看着郦燕,他说的就是她。
    哈?气笑,那我还得感谢你烧了我是不是,要不要把你的牌位供起来,每天给你上三炷香?“她...她......是我的!我说不能烧就不能烧!”
    “她都去了,你还要怎样羞辱她?她的确害了你,可你不也报了仇?”张良漠然的一笑,“郦姑娘的胸襟未免太过狭隘”火把一丢,泼了酒的柴堆吱溜一下就燃了起来。
    “!”我日......
    郦燕瞪着张良,张良便神态自若地让她瞪着,一直守着钦原的尸身烧完,收了骨灰,径直离开。
    下面,让我来科普一下,骨灰并不是一把灰的概念。
    科普个鬼!一想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烧得奇丑无比,噗啦噗啦冒油花,回来后,他们还对张良的宽容仁厚赞赏不矣,我就想......
    “哼!”双手捶桌。
    “啊!”丫鬟们吓得身躯一震,托盘上的筷子也跟着抖动。
    从火葬场回来,她们的小姐已经折断了几十双筷子......
    娘的,还有那糊焦糊焦的烤肉味儿,居然......还夹杂那么一丝丝香气?
    “小,小,小姐姐先先,喝汤...”家丁战战兢兢地从三米开外,高难度地拉直了身子递上一碗汤。
    对着汤碗,越看越这张脸越生气,拿起折断的筷子,“我扎烂......”不对,这脸现在是我的,不能扎,不能扎......此处默念一百遍。
    那我扎断你的腿,让你终身残疾!
    “小姐!嘤嘤嘤......”他们的哭声使我理智。
    这大腿现在是我的,也不能扎......
    然后,郦家的丫鬟仆人们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小姐拿着筷子把好生生一间房,戳得四面漏风。
    一边戳,还一边叨叨,虽然不知道在叨叨什么......
    “唉,疯了疯了,彻底疯了”郦商老泪纵横地离开了女儿的视线范围,以免触景生情。
    缺了牙的郦食其杵着拐杖在门外暗自神伤,唉,早知道当年就该让二弟把燕儿也过继给我,看这老匹夫把闺女让都逼成什么样了?看来老夫必须赶紧好起来,教导燕儿回归正途......
    这世上所有的目的,都需要付出代价,哪怕是你最不希望看到的。
    待到夜阑人静,章邯依约前来,赴的却不是我的约......躲在暗中远远观望,耐心等待,等到张良与他谈妥,章邯后一步从茅屋里出来,走远,我仍旧没能走出去,叫住章邯。
    这样的结局不是我要的,却是......一劳永逸的。
    我原本想,换掉任铉之后,再以这种方式修改了命格,就不会干扰赵高获悉苍龙七宿,又能通过与汉军的合作,迫使章邯与流沙不敢逼罗网逼得那么紧,加上上次送到赵高手里的名单,他怎么也能部署周全,不至于满盘皆输。
    可不成想,嬴朔居然在蓝田大营撑了那么久,给足了罗网一切敌对势力充分准备的时间,也让世人眼中的嬴氏血脉死的干干净净、轰轰烈烈。
    更不想,章邯居然会以二十万大军的性命,那样极端又坚决的方式,切断了自己的退路,切断了我的退路。
    他为的不仅仅让任铉改头换面,重获新生。
    章邯与我合作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完成当年没有在沙丘完成的事。
    最料不到的是,赵高居然等着公子高一族去杀。
    张良联合一切力量,顺手推舟的给了‘那个钦原’重创赵高的机会,加上影密卫的不死不休,流沙的推波助澜,罗网----大劫已至。
    罗网所有的杀手都有一个共同的任务,调查苍龙七宿。
    这么多年下来,逐渐有人发现,蜀山石兰一族守护的那个秘密,也许解开苍龙七宿的另一种方法。
    我负责调查此事已久,花了五年心血,方知蜀山曾有位长老喜好收徒,其门下三十四位弟子中,十二位适宜接近。
    正如当初张良带我入汉军时所料,我们各自,都有更大的目的。
    在章邯的帮助下,我选择了郦燕作为接近对象,一是想探知石兰一族的秘密,二是......因为我的私心。
    她与我五行相属,功力深厚,是我重塑功力的绝佳容器。
    尤其,是在秦人最初的封地见过任铉之后,少年与章邯的言外之意,无一不是在告诉我找对人了。
    只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拿走了她的全部,自然要遭到报应......
    赵高那日应该伤的很重......或许会恨我,厌弃我,觉得我之前种种没有半点真心......他是个不能容忍一丝一毫背叛的人。
    否则,不会默许鬼翎废杀‘钦原’。
    赵高对钦原有情,却从未为情所困。
    但......漆黑的长夜里,那个背着郦燕躯壳的钦原,与章邯离开的相反方向,怅然消失。
    夫君,抱歉。
    几日后,江湖上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势头直接盖过了楚军坑杀二十万秦兵的风头,从诸子百家到军中,剑客书生,医者商贾,大将小卒,屠夫农妇......几乎每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都有罗网杀手不断被挖出,其势力范围之大,超乎张良想象。
    天杀地绝,魑魅魍魉,乃至没有等级名号的,在流沙与影密卫的联手下,死伤惨重。
    紧接着,江湖各大势力主动联合流沙,就连楚军之中也加紧了麾下人员的盘查,势对罗网赶尽杀绝。
    而刘季,假意听从帐下司马曹无伤之计,于灞上设关,阻拦楚军入关,静待罗网消耗殆尽。
    无论从前和将来多么风光无限,此刻的血泪衰亡,都必须独力承受。
    为了治疗郦燕的失心疯,除了一天三顿,一口不能少的汤药外,郦商还特地找了二三十个好手,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看护,哪怕伸个懒腰,也全方位检查一下郦燕有没有搞幺蛾子。
    同时,上了年纪的郦食其也不甘落后的贡献了一把绵薄之力,隔三差五的来一段孔孟之道,洗涤一下郦燕罪恶的心灵与思想。
    当然,能像贼一样被人看护,还多亏了张良的那句‘郦姑娘只是暂时精神失常,多找点人看着,加以引导即可。’
    即可?
    很好,等下个月蚀骨丸发作的时候,疼死你个鳖儿孙!
    不过......闻着这令人作呕的汤药,由于还没完全掌控这具身体,竟辨不出它所有的配料。
    “小姐,大老爷说了,药趁热喝才有效”某丫鬟鞠了礼催促着,喝了药之后小姐会安静许多,她们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有一点可以确定,药里一定含有麻痹神经的成分,吃少了晕乎乎,吃多了傻乎乎。
    “小姐,再不喝,药就凉了。”
    看着丫鬟灵动的模样,郦燕坏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言语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好,我喝,不过,你喂我~”
    丫鬟羞涩地搅了搅手指,却也不躲闪,迟疑了片刻,端起碗来,一勺一勺地喂给郦燕......
    罗网从来不吃亏,如果吃了,那就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赵高受伤的那天,鬼翎被影密卫阻拦在外,乱神魍魉在回罗网总部的路上被流沙截杀。
    公子高一族尽数为赵高所灭,除了一人跟着子婴逃了出去。
    阿城,公子高的表亲,掌握天下半数以上的药材资源,与刘季交情匪浅,对张良钦佩至极,于汉军功不可没。
    其家中,妻妾成群,且据说他对每一个女人都呵护备至,不分彼此。
    于是,鬼翎亲自上门问候......
    刘季带兵赶到时,阿城一家的死状都极其惨烈。
    “不...他,他们还没有死......”陈平探探周围几个人的鼻息,全身直冒冷汗......虽然都面目全非、声带尽毁,但确实还活着。
    随行兵将无不胆寒,能把人折磨到这种地步却不让人断气,简直比凌迟还要高明几分。
    “嘭”刘季正要下令寻找阿城,阿城就被人从二楼丢了下来。
    “狗娘养的!”看了看没了人形的阿城,樊哙当即提刀冲出。
    刘季立马挡回樊哙,望着高处的鬼翎,箭雨射之。
    “总有一天你们也是这个下场”舞剑尤甚,乘风匿去。
    鬼翎,从杀第一个人起,眼中便无男女老少。
    但...深思鬼翎刚刚的话,更像是针对身后诸将......谨慎地握紧腰间的佩剑,刘季都不敢细看阿城一家此刻的样子,不忍地闭上眼,“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是夜,长剑入梦,血染帷幔。
    朦胧的黄色里,吵杂的人声在屋外响起,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不属于我的名字,“燕儿,燕儿......”兵戈相交间,烛台倒地,不一会儿,四周都明亮起来。
    但是,按照一天三顿的标准药效,我现在必须像死猪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咳咳咳......”屋里的某几个人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呃...稳住,哪怕这浓烟的确有些呛鼻!
    “砰!”不出预料的,白天的丫鬟,哦不,是男孩子,直接连人带被地把我掀翻在地。
    “呸,果然像死猪一样”某人鄙视地吐了口唾沫,摸索到床框内侧的机关,开启墙角的暗道。
    听声音就知道是甲字一等里,酷似女孩纸的那个男孩纸......当地面越来越烫,周围越来越热,我正要爬起来叫救命的时候,从暗道里离开的人中,竟有一人折回。
    不是刚才的甲字一等。
    难道是想取我的狗头?我闭着眼睛想。
    折返的人翻箱倒柜地找出早已准备好的被子,一条水浸过的被子......顿了一会儿,把随身的暗器扔到火里,然后大声呼救,同时去背地上的郦燕,“来人啊,快来人救小姐啊......呃......”
    猛地掐住他的脖子按到地上,“我说过,作为一个反应力不够的杀手,随身携带暗器,关键时刻可以保命”换脚踩住这个绝字级,让他紧贴地面动弹不得,“浸过水的防火被,够可以啊~”
    “你?!”
    不走的话,那就死吧,“咔......”
    用力弄断他的颈骨,一脚踢入火中,卸了暗道的机关,烧一烧郦燕的头发,哦,不......不对,我自己的头发,顺便抹两把黑灰在脸上,来几处烫伤,裹着被子,像被人扔出去一样向外一摔......
    嗯,完美落地,只不过头上磕了一个大包。
    “燕儿!我的燕儿啊,你醒醒啊!”郦商激动地摇晃自己的女儿。
    这下真有点晕了。
    然后不知道是谁,用力按了按我的人中,能把人掐出兔唇的那种......
    “咳咳咳......”在众人的注视下,郦燕缓缓且虚弱的睁开眼睛,“爹......”
    郦商老泪纵横抱住女儿,“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爹再也不逼你了,从今以后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谁都不敢再说你什么”转头对下属吩咐道,“那些狗贼一个都不要放过!”
    次日,除少数逃走的,汉军肃清了内部各处的罗网探子。
    三名裨将,跟随郦商多年的管家,郦食其的得意门生,萧何的副手,照顾刘季饮食起居的小童......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罗网做不到。
    可这一次,多年的苦心经营,十不存一。
    “......”看了信手传回来的消息,鬼翎气地咬牙掀桌,拳头握得手心出血。
    真刚正欲劝说,赵高傥傥而来,“大......”
    抬手让真刚退下,赵高并未在意遍地狼藉,“死棋折损的再多,还是死棋,如何让活棋留用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收敛了脾气单膝而跪,只要他还在,这盘棋就不会死,“鬼翎明白,也请大人放心,各个领域至少会保留七名幸存者,只是......”略为负气地侧了侧头,如果钦原的尸体没被张良烧了的话,一定会被人挖出来鞭尸,“如果不是前辈,今日腹背受敌的就是他们!”
    “她没有”钦原心中没有善恶之分,更没有耐性去和刘季那些人周旋深交,出卖罗网。
    “可!”鬼翎乍地起身想反驳些什么,又觉得不好开口。
    拾起狼藉中的一卷书简,吹去灰尘,放在书架的最高处,虽然字迹十分难看,但到底是她多年积攒下的心血,“罗网的杀手何其多,了解罗网布局也不止她一人,不必对她训练的人特别监视,本月内能自行回到罗网的,均可接纳。”
    “这些人,还能信?”鬼翎可不想罗网出现第二个钦原。
    “利器在用不在信。”
    对于这一点,鬼翎有些不同意见,“不能信,便用不顺,理当毁之。”
    “她不是已死在你手中?”赵高阴厉的一问,惊得鬼翎一愣。
    愣过之后,鬼翎的神色更加尖锐,“是前辈......不该背叛大人。”
    “夫人从来忠于本心,何来的背叛?”身为苍龙七宿的掩星,钦原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对不起自己,年少时被沈赵氏与幼弟暗算,心寒彻骨,如今与她死别,唯有落寞。
    何况,钦原只是给了自己一个杀她的理由而已。
    夫妻一场,万不得已方才动手,也算不曾相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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