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齐慕阳站在长廊处,伸手从面前并不算高的窗棂处掏出一个火折子,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他希望从马厩那边离开,只是可惜马厩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围栏,若是他真的从马厩那边里面一眼便能被人看见,而且很难走出去。
    现在他只能指望手中的火折子,还有这件破烂衣裳。
    齐慕阳又往左边走了二十五步,停住脚步,他知道这长廊隔壁便是一间客房,并没有多做犹豫,直接用手里的火折子点燃那破烂衣裳,即便是一片漆黑,看不见火光,但齐慕阳还是能感觉到眼前有一股灼热的气息。
    这股灼热就像是当初在菩提寺后山的那场大火一样。
    齐慕阳并没有多想淡定地将手中的已经被点燃破烂衣裳放在那客房的窗棂旁,若是没有意外,客房很快便会烧起来,再往里面便是其他客房,如此一来驿站便能闹出大乱子,他这位手持折扇的公子也能趁机走出大堂。
    在长廊处停了有片刻,齐慕阳明显感觉到火势越来越大,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哗啦一下打开折扇,快步朝着大堂那边走去。
    往前九步,迈过台阶,再往里面十步。
    齐慕阳脚步未停,走到这里他再也没有办法后退,只能是一直往前走,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齐慕阳尽力让自己凝神细细听周围的声音,手中的折扇已经打开,挡住了柜台那边的视线,至于其他在大堂里面跑杂的伙计,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走路小心些!”
    就算齐慕阳对于大堂四周的布置已经很熟悉,但他终究是看不见,不知道眼前根本会出现什么,哪怕齐慕阳已经很尽力地去看,到最后还是会错过一些步子。
    就如同现在他的肩膀不小心撞到了人。
    齐慕阳说不出话来,只能是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便朝着门口走去,并没有被人给撞到,他很清楚,瞎子若是不能站稳脚步,被人撞到,那么很可能他就再也爬不起来。
    就算是早就在脑子里想过走出大堂的这一日,齐慕阳依旧觉得有些紧张,尤其是要装作一个正常人,不被旁人给瞧出什么不对劲。
    齐慕阳每一步都尽力走的稳当,因为听不大清楚身边的脚步声,现在他只能让自己站稳,千万不能被人给撞到。
    左边有三张大桌,脚步声匆匆,这应该是打杂的伙计?
    齐慕阳整个人都已经绷紧了,现在便是最要紧的时候,绝对不能让人瞧出什么来,这大堂这边他已经摸得很熟悉,就算是闭上眼睛,看不见他也能走出去。
    齐慕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么说,便是这样的话告诉着齐慕阳他能够走出去。
    不得不说,今日便是这驿站最忙的时候,大堂里面还有后面客房里面的伙计一个个都脚都不停,虽说他们是无尘安排在驿站里面打探消息的探子,但终归是要把自己的本分给做好,要不然闹出事来,就算是无尘也不会替他们兜着,最后他们终究是难逃一死。
    齐慕阳这样一个手执折扇,折扇也不算华贵,十分普通,身上的装扮也不过是普通人家子弟的打扮,倒也不算显眼。若是换了往常,就算是齐慕阳真正换了一个人,只怕也会有伙计上前来问齐慕阳有什么要吩咐的。
    很显然,现在并没有人注意到齐慕阳这普通人家子弟。
    齐慕阳静下心来,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只要他记得路,装作是正常人,哪怕有人走了过来,也不会刻意和他相撞,会避开他,这一点齐慕阳还是十分清楚。
    齐慕阳微低着头,手中的那把折扇晃动,额前的几缕长发飘散,若不仔细留意看根本就不会瞧见齐慕阳真面容。
    不过就算是瞧见,齐慕阳现在也不是那个满脸红斑的疯子。
    齐慕阳平静地往前又走了五步!
    还差二十六步!
    ……
    一步一步,齐慕阳并没有因为快要走出去大堂就有所变化,一如既往的平静,努力让自己和正常人一样。
    头微微转动,像是望着四周,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手中折扇时而打开,时而合拢。
    还有最后六步!
    齐慕阳记得很清楚,只有最后六步,他就能走出大堂,离开这间驿站。
    还有三步!
    “哎,这位客官——你等一下!”
    突然,就在齐慕阳准备抬腿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脚步声轻盈,听不大清楚,齐慕阳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位练家子。
    走路都没有什么声音。
    一瞬间,齐慕阳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浑身紧绷,脸上却不显,停住脚步,依旧一脸平静。
    说这话的伙计其实注意到了齐慕阳,并不是因为齐慕阳有什么不妥之处,而是他发现一个有些诡异的规律,齐慕阳走路每一步都不多不少,正好一样。
    这样细小的事,若不是真正心细如发之人绝对不会瞧出来,也不会觉得疑惑,可偏偏就是被这伙计给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正常人走路怎么可能会每一步都计划好,迈出同样的距离,始终不变,不差分毫?
    伙计心里觉得奇怪,这才将手上的活计交给另一旁的人,朝着齐慕阳这边走了过来,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齐慕阳的背影,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对劲来。
    只是伙计心里却是在想,这件事衣裳瞧着倒有些眼熟,倒像是前一段时日驿站客人丢的那件月白色的长衫?
    能够被无尘安排到驿站这边打探消息的探子又怎么可能会是寻常之人,一个个都是经过严苛训练,根本就不是常人。
    齐慕阳身子绷紧,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捏紧手中的折扇,心里想着究竟是不是就这么直接跑出去,还是——
    就在齐慕阳心里正忐忑不安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走水了,走水了!”
    驿站里面发生走水,烧起火来这样的事绝对是一件大事,要知道驿站本就是客人来往,货物暂放的地方,要是真的走水烧坏了什么,驿站这边可没有那么多银子赔偿损失。
    驿站里面的伙计都忙着去救火。
    原本想过来问齐慕阳几句话的伙计,也匆匆转身朝着后院客房跑去,看着那火势蔓延,这要真的是烧死客人,只怕会闹出大事来,根本就不敢耽搁,赶紧去帮着灭火。
    至于他心里所疑惑的齐慕阳,这时候根本就心思去管。
    听见那一句“走水了”,齐慕阳心猛然松了一口气,不知何时背后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还好他之前放的那把火救了他一把。
    现在驿站走水,正是他离开这里的好机会。只要能够离开驿站,去了外面,找到官府他就能回京城。
    齐慕阳抬腿,直接迈出大堂的门槛。
    后面的事,便是要能逃出去,绝对不能被无尘的人给找到。
    齐慕阳心里很清楚只要他走出驿站,后面便会面临着无尘的追杀,而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口不能言的瞎子,根本就没有多大机会能够逃出驿站那群训练有素的探子的追杀,即便是这样齐慕阳也要奋力一试。
    他心里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若是再不能离开这里,无尘对他没有了兴趣,便是他离开这个朝代的结局。
    前面依旧是一片黑暗,齐慕阳依旧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
    京城。
    四皇子周慎登基三年有余,如今便是永兴四年,自从菩提寺那场大火,周慎这位永兴帝再没有无尘那伙人的消息。
    就算是朝中大部分官员,还有当初对齐慕阳下手的那些捕快衙门也都受到了严刑拷打,只是根本就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从他们嘴里敲出来。
    永兴帝望着跪在地上的曹内侍,目光沉凝,想到依旧在外面逍遥,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位皇帝放在眼里的无尘,心中便满是怒火,强压下怒气,正声问道:“曹内侍,到现在你还是没有查出无尘背后的那股势力,你叫朕太失望了。”
    曹内侍对于永兴帝的指责,并没有辩解,他也知道这件事是他失职,明明就知道无尘还活着,并且在暗处谋划着什么,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臣无能,还望圣上恕罪。”
    说完这句话,曹内侍又说道:“无尘他藏了起来,臣也派人四处搜查,虽说也找到一些无尘的暗棋,只是从他们嘴里根本就没有找到无尘的下落。”
    “这么多年,无尘他造相国寺出家为僧,只怕一直都在暗中谋划。这么大的一盘棋,臣以为无尘绝对少不了要用到银子,这银子从何处来便是一个问题。”
    听见曹内侍的话,永兴帝眼皮都没抬,这样的事就算是曹内侍不说他自己也清楚,肯定少不了银子,不然那些人为何会听无尘的吩咐办事。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你还是没有找到无尘,若是你真的没有能力找到他,朕不妨另择一人去办此事。”
    其实永兴帝自己心里也清楚就算是先帝也都没有查到无尘手下有这么大的势力,他这刚刚登基的新皇又怎么可能查得出什么来,现在他登基已经有三年,朝廷里面的事也暂时稳定下来,接下来便是他真正要去和无尘清算的时候。
    朝堂里面清洗,永兴帝不相信那一众大臣官员还有无尘的暗棋。
    虽说永兴帝知道找到无尘有些困难,可事情已经吩咐下去,若是曹内侍真的找不到,完成不了这件事,永兴帝最终还是只能怪罪于曹内侍。
    这一点曹内侍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好在他现在也已经隐约找到一条线,便是那京城里面的商户人家。
    曹内侍跪在地上,请罪之后,又说道:“宁和大长公主那边还要不要派人去盯着?”
    听见宁和大长公主的名号,永兴帝面色一冷,若不是他那位皇姑,事情又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周家的江山不保,她那位大长公主的名号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亡国之后。
    永兴帝是真的弄不懂宁和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想着帮无尘那个乱臣贼子谋夺周家的江山。
    愚蠢之极!
    之前因为想着将宁和放在那,说不定无尘还会再找上宁和这条线,只是现在看来倒是他失算了,无尘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宁和放在心上。
    “将宁和收押,关进宗人府。”
    曹内侍一听永兴帝这话,也就明白其间意思,圣上这是对宁和真的已经失去兴趣,直接想着将宁和给除掉。
    话正说着,守在门口小太监走了进来,回禀道:“启禀圣上,方尚书求见!”
    永兴帝眉头一动,对着曹内侍摆了摆手,直接宣方尚书进来。曹内侍一看方尚书也过来了,便也没有再多留,直接出了太和殿。
    现在他还要去好好查查无尘究竟和那户商户有牵连。
    ……
    京城,齐府。
    自从齐慕阳和苏茉拜堂成亲之后,那新房便撤出了喜庆的红布,不过里面每一件物件却都没有变动。就算是桌上的那一对红烛依旧被苏茉放在那,时常叫人擦拭打扫。
    屋子里面的布置一如齐慕阳离开时候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苏茉躺在那床榻上,又是做了往日的那个梦,梦到了她和齐慕阳成亲的那个晚上,梦见了齐慕阳拉着她的手,和她说的那番话。
    这屋子里面的一切,都还是昨晚她和齐慕阳拜堂成亲之后的装扮,可是苏茉却没有瞧见那个人,觉得有些恍惚,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惶恐,忍不住喊了一声,“慕阳?”
    并没有人回答。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
    苏茉不愿那些丫鬟进来服侍,当初那个晚上便只有她和齐慕阳二人,现在屋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却剩下她一个人。
    苏茉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摇了摇头起身,望着屋子里面的一切,她现在还在这里等着齐慕阳回来,只是齐慕阳真的会和当初他走的时候说的最后那句话一样,真的会平安回来吗?
    想着想着,不肯落泪的苏茉眼圈也渐渐泛红,她只是一直强撑着相信齐慕阳还会回来,一直在这府里撑着。
    就这么一直撑着的原因,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等到齐慕阳回来。
    或许是自欺欺人,又或许是无可奈何,不管怎么样,可如今苏茉只有这一个法子,就这么一直等着,一直撑着。
    三年都已经过去了,苏茉心里很清楚齐慕阳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要是真的能够回来,齐慕阳早就回来了,又怎么会等三年都没有消息。或许就像府里那些下人说的,齐慕阳已经被菩提寺后山的那场大火烧的尸骨无存,已经化作灰烬。
    这么一想,苏茉心里便疼得厉害,如同刀割一般。
    依旧是这间屋子,依旧是这张床,没有了喜庆的红色,那一对喜烛却还摆放在那,成双成对,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十分安静,冰冷的气息在屋子里面蔓延,一点一点侵蚀着四周,一阵阵寒意冲上来将苏茉包裹住。
    苏茉觉得很冷,也觉得很累,紧紧裹着身上的那层被子,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那一对红烛。
    她是真的觉得累了,心里也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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