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颜欢欢则以一段无声的‘略略略’回应。
    得到允许的福安抬头,赵溯这下避无可避,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拍了拍福安:“你别到处跑动,不是每一次都有我接住你。”
    “我知道了,皇弟,”
    福安抬头,入目便是他别开的脸,然而这只是他垂死挣扎的无用功,形状优美的眼角早已红透了,且眸中水光余泽,如打翻了一池星砂,更是出卖了他的窘况:“皇弟……”
    “怎么?”赵溯轻咳一声,故作镇定。
    “你哭了?”
    “我没有!”
    “可是你眼睛红啦,”福安伸手轻碰他的眼角,这年纪的姑娘比男孩早发育,她高他半个头,确实有点大姐姐的风范了。可是颜欢欢知道儿子体内的灵魂早已十五岁,常人都该张罗婚事了,这下看他因为被当作小孩子看待,羞得脸都红了,她在后边差点忍不住笑声。
    福安续道:“我在外边见父皇走了,是不是父皇说你了?”
    “没有!”
    福安陷入了沉思。
    须臾,她转头看向颜欢欢:“贵妃,皇弟犯错了?”
    “母妃也没有说我!”
    赵溯气结,刚哭完的人情绪激动就容易刺激泪腺,明明毫不委屈,一眨眼,生理性的泪水就滑下来了。这一下,真把福安唬住了,她安静下来,拿出香香的小手帕,替他擦眼泪:“我不问了,你不要哭啦。”
    “不,我是……”
    福安飞快捂住他的嘴,神色认真而坚定:“贵妃说过,每个人都有不欲提起的事,即使追问,也只会得出一个捏造出来的解释,既然皇弟不想说,那就不说了,我也不听。”
    ……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溯回首,看向不时发出隐忍的‘噗嗤’笑声的娘亲,悲愤交加。
    作者有话要说:  来解一下,上一章的惑
    q:太子喜欢皇上是什么鬼?他其实不喜欢欢欢?
    a:他那句“其实我很喜欢二弟”对应的是没有回答皇上的“你恨我吗?”,上上一章有提及,太子被囚禁时移情欢欢,他的心态类似於【一个蠢学生知道自己努力学习也不可能合格(失去皇位),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於是改去打篮球(思念,深爱欢欢),说服自己是因为喜欢打篮球追梦才会不合格。】
    q:欢欢为什么骂太子?人设崩了吗?太子对她很好,她是不是过分了?
    a:前文里,欢欢确实对太子态度很好,甚至内心都对他很平和,但那是逼!於!形!势(敲重点),【被软禁在东华宫,差点流产失去儿子】、【亲人(皇上)被杀,当时他俩已经是亲人乃至好朋友的感情】、【儿子童年阴影】。
    无论太子对欢欢多好,那都是在qj犯、杀│人犯(杀的还是亲人)、拐子这个前提下的,我在处理欢欢心理或是行为时,她不曾对太子有过任何的怜惜理解,即使有,也是内心一闪而过,因为她非常,非常清醒。
    q:皇上为何放任太子在宫中糟蹋女人
    a:在这年代的人来说是自愿的买卖,女方是自愿进宫,也知道是给一个罪臣为妾侍的(太子风评……),禁止闹出人命是皇上的底线
    太子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角色
    但正因为喜欢,才要贯彻到底,以及小心处理,可以喜欢他的人设,但要知道他是错误的,我不希望有小读者因为喜欢太子,然后遇上那种抽一巴掌给你糖果的男人,就误以为这是爱,退一万步,就算是,他也不值得你爱
    ☆、177
    过后三天,赵溯在福安面前,都享受到了公主级的待遇。
    一句重话都不说, 好吃好喝小点心全让着他, 夸他。他知道是因为她看见了他哭过的样子, 有心解释,她却一直以‘没关系我懂的’神色温柔包容待他, 让他有苦说不出,解释的话也像是在掩饰自己的软弱一一至於真正的原因,他顾虑到父皇, 且事关最隐秘的自尊, 自然不可能说出来。
    即使礼亲王逝世,他仍未能放下这件事。
    颜欢欢知道他的心理状态, 但他年岁已长,这些事情需要自行面对,郁结着也并无不可, 谁没点心事?挡在眼前的桎梏, 只有亲自啃咬消化, 才能真正成长。
    赵溯也没有空闲暗自神伤。
    许是身边常有人说话的关系,幼弟赵泱年纪虽小,说话逻辑一点不比少年人差,不至於出口成章,却很能表达自己意思。福安将皇弟的心事与他一说,他立马将之视为头等大事,和皇姐结成战线,每日变着法子哄皇兄高兴。
    於是每日完成课业后回到长乐宫,身心俱疲的赵溯就要面对一对姐弟热烈的关心。
    鲜果冰粉、糖蒸酥酪、如意糕、珍珠翡翠汤圆、梅花香饼、玫瑰酥……各式各样的点心放了满满一桌,旁边是期盼地看向自己的福安。
    “福安?”
    “我问过贵妃了,贵妃说以前限着你吃点心,今日特许你吃个尽兴,”福安拉起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吃吧,吃饱了,心情就会好多了。”
    “我心情……”没毛病啊!
    回应他的是福安理解的目光:“皇兄就当是我不痛快,陪陪我吧。”
    一旁更伴随着颜欢欢铭欣慰的微笑:“福安很会体贴人了,要不是亲姐姐,真是娶妻当娶小福安这样的。”
    ???
    “贵妃不要笑话我了,何况,若是皇弟心里另外有人,不是很不尊重那位姑娘吗?”
    “我心里没有人,”赵溯解释的话顿住,他向来不爱跟家人说谎,於是补上一句:“我心里是惦记着一个人,但不是姑娘,是个人面兽心的男人,更不需要尊重他。”
    於是,下一秒他便见到福安震惊到变形。
    颜欢欢笑得打跌:“溯儿,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有何不对?母妃你不也知道是谁?”
    赵溯坦言:“我确实放不下他,但怎么可能要尊重他!虽说在辈份上高於我,但为人父尚且要尽其父的责任,他没资格得到我的尊重!”
    越说越远了。
    开窍总有早晚,潜心学业与帝王术,在感情方面自会开窍得晚一些一一毕竟在这个年代,男人不需要提高情商才能追求到优秀的姑娘,只需要提升自己即可,对他来说,钻研风花雪月更是毫无用处,更不曾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而像福安,公主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的,可她年纪尚小,皇上宠着,闲暇时间自然比皇子多出许多,跟着贵妃学习打扮自己,闺房话也围绕着少女心事。这时赵溯说得隐晦,她就想多了。
    等赵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公主级待遇,已经上升到国宝级了,还附赠了一锅福安小心翼翼的心灵鸡汤,吨吨吨得他怀疑人生。
    福安走后,赵溯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便轮到幼弟来跟他谈心。
    赵泱神色慎重,似有满腹心底话要说与他听,这番话太重要了,以致於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他瞅了弟弟半天,才等得他一句开场白:“皇兄若是为情所困……”
    “不是!”
    赵溯飞快截住弟弟的猜测:“你少跟着福安胡思乱想,我很好,我没事。”
    回应他的是赵泱理解的目光:“皇姐始终是姑娘,有些话不方便说与她听,皇兄大可和我倾诉,总比藏在心里好。”
    “你……”
    赵溯想,弟弟太小了,有些事情说给他听,比说给福安还不恰当。
    而且礼亲王将死,没必要让他为这种人而难过,弟弟心思敏感多情,视娘亲为天底下最重要的人,一想到她受过的搓磨,怕是要缓上好久一一他不想,让弟弟也受伤害。
    他回首,瞪了娘亲一眼:“这回你总该解释了吧!”
    颜欢欢点头,给他想了个天│衣无缝的籍口:“你大哥尿床,怪不好意思的,那天就羞得掉眼泪,现在想开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吧,只是不爱听别人提,你也别跟福安说,她是姑娘,听不得这些,要替大哥守秘密啊。”
    两兄弟神色如遭雷劈。
    “娘亲……!”
    “怎么,你不是要我解释?我说得不对吗?”
    她抬眉看他,他将话在脑海里一捋,果真如此。
    可是对於五岁的赵泱来说,比起太复杂的成.人情感,‘尿床被发现了’更能让他飞快理解,而且对大哥的难言之隐感同身受,也能够立刻停止对他的善意安慰,并且肩负起好兄弟的责任,帮他在福安面前释疑。能够在短短瞬间想出一个能够逻辑自洽,合乎情理的理由,除了知子莫若母之外,赵溯不由感叹娘亲果然是后宫第一宠妃,太会说话了。
    可以说,除了在弟弟面前丢脸之外,这个理由是完美的。
    “嗯?”
    赵溯向母妃势力低头:“娘亲说的,都对。”
    好像听到了,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碎掉的声音。
    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颜欢欢的理由十分有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姐弟俩终於停止了无限热情的关怀。福安恢复常态,赵泱也不再提及这事,只是每到掌灯时分,就开始提醒皇兄不要再喝茶水了,睡前也一定要拉着他一起嘘嘘,确定他嘘过了,才放他去睡觉。
    赵溯哭笑不得。
    从头知道这事的,除了原先的知情人士,就是温美人了一一颜欢欢也是人,需要倾诉对象,檀纹谨小慎微,且一提此事就心疼她心疼得掉泪,於是只能跟温美人说了。温美人心宽可跑马,且思维更像成年人,能够跟得上她的思路。
    “我也不是坏心眼,”
    两个美貌女子肩碰肩的坐在榻上,软着嗓子说话,这副景色已教人心驰神荡,颜欢欢的指尖绕着她的发尾,绕出小卷卷:“溯儿这孩子,什么都藏在心里,以前还好,戳一下会掉泪,现在心思深得多,我知根知底,再怎么安慰都刻意。让他们两个去骚扰骚扰他,分散下目光,总比每日想着个将死的渣滓好。”
    她说话的时候,眼波春光婉转,难得展现了独属於母性的温柔。
    温美人同意:“泱儿和福安都很敏感,虽然不知原由,但察觉到溯儿不对劲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地安慰他,想哄他高兴……我这个年纪难过的时候,大人跟我说话都不管用,就大哥把糖人让给我,哄我,我才能哭出来。”
    青春期,总有着莫名的执拗与自尊。
    对赵溯来说,惟有年龄相近,或是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所表达出来的真诚关怀,才能暖到他心脏里最隐秘的部份,一如他爹,谁说话也不好使,只听欢欢的。
    颜欢欢沉默片刻,思绪飘荡至远处。
    她是整场闹剧的受害者,所有伤害都源自莫名其妙看上她的礼亲王,但她要克服的事情,却比加害者多。她要克服那些‘如果我那天称病没有进宫,是不是会不一样’多余、可笑且荒谬的假设,就像一个受害者反思是否自己穿得太清凉。
    溯儿童年不快乐,不是她的错,但她还是会愧疚。
    所有自责都是良心在作疼,杀│人放火金腰带,作恶的人,往往不会自责,只有无辜的人在受罪。
    这些,不能跟孩子说。
    更不想跟皇上说。
    “贵妃姐姐。”
    察觉到她低落下去的情绪,温美人低低地喊她一声,搭住她的肩,将她拉进怀里。
    “我其实不愤怒,更不恨他,这个人怎么样,真的不在乎,这是实话,”颜欢欢尝试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出来,她声音温柔平静,彷佛蕴藏着巨大力量,扼碎温美人的心:“就是……以前我很穷,吃不起糖,我日思夜想。等我富有了,所有东西垂手可得的时候,我去到店里,掌柜告诉我,没有了,卖光了,我崩溃哭出来,断然不是因为那颗糖。”
    “它说得对,时光回溯的机会,何其珍贵。”
    “贵妃姐姐?”
    终日玩乐不知愁,面对逆境也能坚强应对的人,就像反应慢三拍的酗酒者,冷静机敏地将所有酩酊大醉的酒友送回家,独自一人回家,坐在床上,才晓得醉意来袭。
    不是不疼,只是时候未到。
    岂止是太子,她整个人生,都受到太多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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