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希赫拉垮下了唇角的弧度,不想再看这个一脸冰冷却浑身散发着“我好幸福”的气息的男人,于是冷冷将罗盘往他手里一塞,说:“总之,我不会跟着你们去接下来的世界,所以,这个寻找重生者的罗盘,就交给你了……”他的眸色忽地转得深浓了些许,幽幽说:“最好在琅琅过去之前,找到那个世界的‘钩子’。”
    修尤接过罗盘,平静低垂的长睫,将一双眸子衬得且幽且黑,深如落雪之渊藩王的宠妃。
    “琅琅和我们不一样,她的来去受规则束缚,她要借助‘钩子’突破时空,会存在怎样的影响,我们谁也不清楚。”
    “所以,必须要先一步,找到能预测和推演世界变化的‘钩子’,不惜一切,去阻止任何可能对她造成的不利。”希赫拉说。
    “……我明白。”修尤淡淡回道,眸色晦暗莫辩,沉沉不见波澜。
    ……
    “对了,琅琅有和你说过,她以前在我那个世界的经历吗?”希赫拉忽然说道。
    或许是因为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他此时难得地对着宋琅以外的人,有了说话的兴致。
    见修尤摇头,希赫拉眸光淡淡注视着云端,说:“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月明风清的夜晚时分,一个僻静的村庄外。当时的我,正因为太过无聊,答应了会协助氏族里的人,去摧毁那个村庄针对吸血鬼布下的防线。”
    “那一晚,我来到了村庄之外,然后,我看到了她站在月光下的原野里,抬头向我看来,像是已经等了我很久……她从对面朝我走来,黑色的头发像高贵的黑天鹅绒缎,漂亮得让人想摸上去,那双眼睛也亮亮的。她停在我面前,这么和我说,‘你好,尊贵的吸血鬼先生,我想当你永远的玩伴,你愿意初拥我吗?’”
    希赫拉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意:“多么狡猾又可爱的骗子……她将我带到长有芦苇丛的河边,用青嫩的芦苇草,编织出了一只只蝙蝠送给我。然后又在河边的湿泥土上,用树枝为我画出了一座很大的城堡,一边画一边告诉我,我们以后应该在哪里放置秋千,哪里种植美丽的玫瑰丛园……她笑得那么好看,所以我就答应了初拥她。”
    “我将獠牙咬进了她的脖子,当她热烫的血液,流入我喉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的血液里,有血族最害怕的马鞭草的味道。”希赫拉垂下头,眸光明灭不定,“那时的我很生气,甚至想要杀了她,但因为马鞭草效用的缘故,让她逃走了。”
    “直到第二天,我听到她被村庄里的人,送上了火刑架……”
    “最后我还是去救了她。”希赫拉抬起头,深沈的目光落在修尤脸上。
    “但琅琅不知道的是,我后来又带了人,将那个村庄一夜血洗了……毕竟,那些恩将仇报草菅人命的人类,怎么有脸和她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呢?”
    “所以,修尤,我知道你也会这么做的吧?”希赫拉说,“即使冒着被她发现、被她讨厌的风险,那些事,还是无法不去做啊。”
    “……”修尤垂下头,平静凝视着手里沉重的金属罗盘,眸色深谌而幽淡,沉沉如千年无人惊动的深渊。“当然。”他说。
    希赫拉脸上重新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呐,我就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修尤轻轻闭上眼,握紧了手中的罗盘——是的,他们都像是长于深渊的树木,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就越要将根须伸入黑暗冰冷的地底。
    有些事,她不愿做也不忍心做,那就让他去完成。
    “那么,如果有一天她不要你了,你记得告诉我啊宝芝林之绝品毒妃。”希赫拉开心地笑着:最好琅琅快点儿知道,快点儿讨厌这男人!
    “滚。”修尤只冷冷吐出一字。
    ※※
    几日后。
    宋琅伸了个懒腰,从书房里开门走出的时候,诧异地看到了希赫拉正和修尤相对而坐,场面是少见的平和。
    “琅琅,你出来了。”希赫拉闻声转头,脸上带着笑,像是心情颇为愉悦。
    “希赫拉?你怎么来了?”宋琅走过去问。
    希赫拉弯了弯唇,说:“琅琅,阮颜玉那边已经按我说的准备好了,现在随时都可以去往你说的时空。”
    宋琅愣了一愣,问:“要这么快就离开?”
    希赫拉眼眸顿时一亮:“琅琅你不想走吗?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希赫拉还在喋喋不休,修尤已经抬眸,冷冷截了他的话:“阿琅,不是你要走,是我要先过去那个时空。”
    宋琅满头雾水地看着两人:“你们是说,让我先留在这里,修尤过去吗?”
    修尤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垂低头看她,冰冷兽瞳里有些隐晦的不舍与复杂:“阿琅,我和希赫拉讨论过了。这是你初次主动去往另一个时空,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所以我会当先而行,为你铺好路。”
    “这一次,由我在那个世界等你过来。”他说。
    宋琅咬着下唇,默然半晌,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明天吧!”欢快的声音是来自希赫拉的,“按照我们血族里的日期演算,明天的傍晚时分,是最适合通过重生者跨越时空的时刻。”
    宋琅怔了怔。她抬起眼,目光掠过希赫拉脸上的欢快,又望向眼前静静垂目站着的人,乌眸里有些复杂。
    顿了片刻,她点头道:“我知道了。希赫拉,你能先离开一下吗?我有话和他说。”
    见宋琅答应,希赫拉也难得地听话,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门扉合上,宋琅叹息了一声,犹豫半晌。
    “修尤,你不会是被他忽悠了吧?”
    闻言,修尤轻轻笑了一下,抬起手轻摸了摸她耳际的鬓发,低低说:“没有,是我自己决定的。况且,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再等几年而已。”
    就算要等得再久,他也不会容许留一丝危险让她去面对。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五指轻轻缠上她的,带着她走到阳台外。
    “阿琅。”修尤抬头看着屋檐外的夜空,眸光像是怀念像是怅惘,“你还记得,我当初带着你去星辰之域的时候吗?”
    “记得,当时你还是天天拎着我都坐怀不乱的修尤大人。”宋琅无比唏嘘。
    修尤闻言脸上微红,轻轻别开脸说:“其实倘若可以,我也是想像当时一样,每天都将你抱着带在身边的妻主别逃。”
    作为恶魔一族,他本能会对伴侣有极强的占有欲,只是经历过这么多后,他已经学会压抑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占有欲。否则,若是当初的那个他,肯定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自己独自离开的决定吧?
    “我知道的。”宋琅转眸淡笑看他,语气坚定,“但是修尤,我想说的是,我宋琅既然决定了接纳你,那么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我以后都不会再放弃了。”
    她知道他心底的占有欲,也知道他在尽力压抑,就像……宋琅的脸有些薄红:就像那晚他情难自抑时,本能地散发出危险气息,禁锢住她身体的举动。还有之后醒来,他让她踩在他脚上,用他的双脚为她代步时的满足等等……这些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感动于他为了她的压抑与改变,小小地纵容着他而已。
    “阿琅……”修尤蓦地回头看她,冰冷的尖竖兽瞳缩成悬针,眸光剧颤地注视着她。他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几分不安几分试探,冰冷的声音不稳地问,“阿琅,你的意思是……”
    宋琅展颜而笑,拍了拍他紧握的手背,无奈说:“谁让我一时心急,吃了你这块冷豆腐,是好是坏,我都得负责了呐。”
    “阿琅!”他常年冰冷如深渊之雪的瞳眸,忽地绽出一抹光亮的色彩。
    她不会知道她这句话,对他而言是期盼了多久的救赎。
    那些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底的不安,那些自从与希赫拉交谈并下定决心后,如黑云般笼罩的惶恐,都在她坚定而温柔的眸光中逐渐消散。
    “那个,修尤,今晚你愿意再像从前那样,带着我最后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我之所愿。”
    ……
    深浓夜色的遮蔽下,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跃上了高空,长长的黑色骨翼展开在空中,抱着怀里的人,往深邃辽远的夜空飞去。
    在如梦似幻的光影交错间,清冷月光澹澹流泻,像是千年凝定幽冷的混沌深渊,霎时被谁眸中的清凌月色照破,温柔如许。
    修尤低下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面容,在他怀里含笑,眼神若星光欲流,流眄生光。她眉眼间朦胧笼着的,是浅浅的温柔,恰似一团软而旖旎的云。
    修尤忽然生出一种置身梦境的恍惚美好。
    经历过那么多的变故,经历过那么多近乎绝望的时刻,无数次以为此生会与她就此错过,不能相守。
    待到今日,所有的求而不得,都终偿所愿。
    他忽然想低头去用唇膜拜她亮而软的眼睛。
    但怀里的人却更快地,仰起头轻轻贴近,落在他下巴的吻,轻软得像一根羽毛,带着酥醉的微湿。
    “修尤,你等我……”
    她凝定的眼波里,倒映出他唇边刹那弯起的弧度。
    (全文完)
    第160章 神官·番外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箝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负你,用我的血液……”
    艾洛克城的傍晚,有沧桑的吟游诗人怀抱着鲁特琴,站在抹有橄榄油的大理石雕像旁,将古老的诗篇,缓慢又深情地从口中吟唱出……
    雕像前,驻足的散落人流中,有一个匆匆穿行而过的身影,外罩乌黑兜帽披风。
    在人群的喝彩声中,他拧紧了眉心,兜帽檐下的阴影里,一双冷褐色眼眸是惯有的沉郁,微微下压的眼角,显出常年恪守教条的严厉与肃穆。
    他抬起头,望向那边深情诵唱的吟游诗人,眸光沉沉如渊——心底那种莫名的、深沉绝望的压抑感,又一次如游藻般浮了上来,丝丝缕缕的,却让人怎么都攥不住,揪不出
    若似水流逝。
    十一年了。
    仿佛发酵于坟墓深处,死亡般的冰冷绝望,已经整整萦绕在他的梦魂里十一年了。
    白昼如淬霜,黑夜如砭骨,但他连这些到底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烦躁地对经过的守卫一招手:“你,过来。”
    “我已经让国王下令,不允许外乡人在修道院附近逗留,去将那人赶走。”
    沉声吩咐完,他面容严峻地拢了拢披风,转身走入尖塔的修道院中。
    ……
    逼仄的祈祷室,摇曳的铜灯火苗,装满手稿的大柜子,搁有鹅毛笔与角质墨水瓶的矮木桌,像是一座散发出死气沉沉的霉味的坟墓。
    男人站定半晌,外罩的乌沉披风落下,现一身神职者的印云纹白长袍。
    他走到角落,翻开了一个布满灰尘的大柜子,开始整理起陈旧的手稿,试图用无意义的忙碌,驱逐去无端生出的彻骨冰冷。
    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被一张张整齐堆叠起来。
    忽地。
    男人眸光微凝,视线落在柜底的一沓手稿上。
    泛黄的纸张上,清隽优雅的字迹,历经十多年,笔锋的墨水已经洇开微朦——但明显不是他的字迹。
    他拾出,以指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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