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云姝迟疑的走上前去见礼,“殿下。”
    “上次说要同你一起吃饭,可是错过了。如今这一转眼过去了半月有余,未能抽空与你一见,明日我就要出征了,陪我吃顿践行宴可好?”
    上一次他的践行宴她也有参加,只不过那时甄淑妃等人皆在场,可此刻只有他们二人,云姝觉得不合适。但她今日却也有话要叮嘱,心底略有挣扎,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殿下宴请,云姝恭敬不如从命。”
    慕容长卿拉开椅子,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右手侧很近的位置,执起酒壶倒了一杯,推到云姝的面前,“这是果酒,清甜可口,不醉人。”
    “多谢殿下。”
    “你与我私下之时不必一口一个殿下。”他又给自己斟酒,垂着眉眼看着酒滴汇聚在杯内,波光盈盈,他轻声的道:“我对你不也一直以我自居,本宫与殿下听起来过于生疏。在这世间,你我与他们都是不同的,本该是很近的两个人,别让称呼显的疏离了,我不喜这样。”
    他话音落下之时,抬起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云姝。
    那句在这世间,你我与他们都是不同的,即是点破了他们都是重生的身份。
    第七十一章
    “殿下若不喜欢, 云姝又该如何称呼?”
    慕容长卿执杯相敬, 忽然嘴角一扬, 半是调侃的道:“叫声二哥哥如何?”
    云姝蓦地一怔, 下意识的重复, “二哥哥?”
    明明她的语气是带着质疑,可慕容长卿却似是调笑一般点了点头,满意的道:“嗯, 悦耳,如此甚好。”
    云姝反应过来忽的红了脸, 紧跟着也笑了笑,“殿下竟然也有如此风趣一面,不过还请殿下恕罪, 这样称呼实在过于无礼,云姝不能。”
    慕容长卿一叹,惋惜的摇头,“你与子元,不愧是兄妹, 小古板一个。”
    “殿下,”
    云姝微微启口, 慕容长卿抬眼看向她, 对上她清润明亮的双眼,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如日光,让这大殿内都更显得明亮了几分。
    云姝有一瞬间被这笑容晃了眼, 她的心头有些难言的情绪在滋生,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说:“此行不比北塬平叛,那些附属小国此时这般强硬的态度,只怕背后还有仪仗。危险无处不在,殿下身边一定要多带一些可信的人,早去,早归。”
    慕容长卿的笑容深了些许,“你的这一席话,我可以理解为是在关心我吗?”
    “殿下是一国储君,是国之希望,也是云家唯一的仪仗,云姝当然会担忧您的安危。”
    “倘若我不是呢?”他目光炯炯,“倘若,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将,你是否还会这般细心的叮嘱?”
    云姝迎着他的目光,轻声反问:“殿下若是无名小将,云姝岂不无缘与您相识了?”
    慕容长卿忽然呵的一笑,摇了摇头,“你总是有让我哑口无言的能力,不论如何,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我一定早去早归,但是——”
    这一声“但是”的音极重,似是要强调什么。云姝不由得去等他接下来的话,但是什么?
    慕容长卿拍了拍手,立即有宫人上前,将一半臂长的红锦木盒呈了上来。云姝一看到那个盒子,初时觉得眼熟,再仔细一看,脸色就微微一变,转眼看向慕容长卿。
    云姝脸上的惊异神色并未逃过他的眼睛,慕容长卿将红锦木盒拿起,宫人便退下了。他仔细的端详了一下盒子的样式,然后转手将它送到了云姝的面前。
    慕容长卿道:“这是送你的及笄之礼,虽然晚了一些,不过却是我找了许久,近日才得到的一本曲谱孤本,我知你喜好琴技,所以,特将此物赠佳人。”
    云姝的心头轻颤,有些不敢去触碰。
    “听闻,贵府的老夫人近日正在差人四处打听刑部尚书之子范勋的为人品性。范勋我见过几次,确实是品行端正,一表人才。想来你过了及笄之礼后便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你与他,却也般配。”
    云姝心底错愕万分,她看着说出这一席话的慕容长卿,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若云姝没有猜错,那红锦木小盒子里装的,应该就是《平歌调》的孤本。
    先将她前世送于他的定情之物归还于她,现下又提起那个什么听都没听过的范勋,说她们般配?明明不久前还想着求娶她……
    云姝心底生出一股荒谬可笑的感觉,她清亮的眼底渐渐燃了一层怒意,“云姝也觉得殿下和臻琪儿小姐很是般配,这话殿下可喜欢听?”
    他看着云姝发火的样子笑了,“所以,你不喜欢他?”
    “听都没有听过的人!”云姝蓦地起身,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未免管的宽了一些,云姝与谁般配,不劳您费心。征途路远,殿下还是早作打算吧,云姝告退。”
    岂料她刚要转身,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云姝偏头瞪过去,却迎上了一双温润的笑眼,“没有那个意思最好?若有,你岂不是在害人了?”
    云姝不解的指着自己问,“我害人?我……”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将红锦木盒拿起塞进她的手中,轻笑着说:“我出征在外的日子,你要好好的守住了你的这颗心,除非我永远回不来了,否则,若是被我知晓你趁我不在而与旁人订了亲——”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可从他那笑的不怀好意的脸上云姝却读出了几分阴险的意思。红锦木盒再手,云姝难免被分了心,怒气也渐渐消散了。
    “殿下莫要说笑,云姝自知不配,不敢妄想。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你我都生而为人,并无贵贱之分。若是以前没有对我妄想过,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允许你的妄想。等我平安归来,以平叛的战功和父皇求赐婚的口谕,到那时,我会三媒六聘的去你们云家,风风光光的和你祖母提亲。”
    云姝心头一跳,“你主动请旨平叛,是为了求皇上的一道赐婚的口谕?”
    慕容长卿笑而不语,“云姝,我说过的,在这个世间,我所求的不过只有你一人而已,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云姝心下一颤,忽然就觉得此刻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温热的大手,变成了无形的铁链一般,将她牢牢地拴住了。
    ——
    六公主如今在太后那养着伤,从东宫出来之后,云姝去了辛慧宫求见的时候才知晓。见不到人,她只能出宫回云府。
    桃子和邢二等在宫门外,桃子远远的见云姝手里拿着一物被宫人送出来,连忙迎了过去。
    “小姐,你手里拿着什么啊?”桃子扶着云姝上了马车,好奇的问道。
    云姝将红锦木盒打开,果然见到里面静静躺放着“平歌调”的孤本歌谱。前世她也是因缘际会才得到的这本孤普,而这一世,不知他是耗费了多少的人力财力才寻得的,又转送给她。
    原本他提及那个什么范勋,加上转送平歌调,云姝还以为他是放下了,要和她划清界限,祝她幸福。可结果他却说她若是喜欢范勋就是在害人?她怎么就害人了呢?
    直到过了几天,征讨的大军已经离京之后,无意中听见祖母和身边的嬷嬷感叹范勋忠心爱国,明明是个文职,却要随着武将出征去往边疆报效祖国。归时不知几何,只能为云姝另觅佳婿。
    云姝这才品出了几分慕容长卿话里的意思。好好的一个文职,却去从了军,他莫不是防着她真会趁机嫁人,才将范勋带走的吧?若真是如此,云姝无形中岂不真就害了人家!万一在战死沙场,那云姝这罪名背的可就真的太冤枉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祖母又则选了几个中意的才俊想要让云姝去相看相看。虽然太子有话在先,不过云姝不想去理会,她仍旧遵照祖母的话行事。
    可每一次还没等云姝见到对方,就会出现各种突发的状况,比如突然发现人家早已心有所属,又比如,突然蹦出一个娃娃亲,还有突然查出来绝症的……
    总之,云姝就没有顺利相看过一个。一个两个的是巧合,三个四个的显然就是有人背后从中作梗。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云姝其实并不在意祖母给她相看了谁,倒是挺惊奇太子远在千里之外,手还伸的这么长。
    而柏氏却有些怒了,这太子此行显然是势在必得。照这么搅和下去,云姝的名声早晚要坏。柏氏心中气闷不已,可没凭没据的,就算真有凭据,她也不能去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他卑鄙无耻!只好先将此事放置在一边。
    征讨的大军出发了半个月之后,六公主突然投井自尽,留绝书一封,痛斥贞安帝让其和亲,害惨了她的一生。
    六公主在和亲一事中受了委屈,贞安帝本就对其充满了悔意,想要好好弥补他的掌上明珠,可六公主却选择了自尽也不肯原谅他。贞安帝悲痛之下,急火攻心,一头栽下了龙椅,一病不起,满朝哗然。
    云姝是晚上的时候才得知六公主没了的消息,当时脑袋里嗡的一下,心痛难忍。正在房间里抹泪的时候,后窗户被铛铛的敲了两声。
    云姝吸了吸鼻子,起身开窗去查看,只见惨白着脸缩在男子宽大披风之下的六公主正趴在她的窗口,呲着一口比脸还白的牙,嘿嘿的朝她笑。
    云姝倒吸一口冷气,若非她见多识广,又是死过一次的人,只怕会当场被她吓死。
    云泊霖随后出现在六公主的身后,将披风的一头往下一拽,完全将六公主的脑袋藏了起来,才对云姝道:“窗子开大一点。”
    云姝愣愣的将窗户完全敞开,然后就见云泊霖将六公主拦腰抱起,从窗户塞进了云姝的屋里,他随后弯腰跳了进来。
    慕容长乐站稳之后,又露出了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圈,见房间内没有其他的人,顿时将披风一掀,扔还给了云泊霖,裹着一身半湿的衣裳扑进了云姝的床榻之内,幸福的直打滚。
    “我的天,终于可以不用躲躲藏藏的了,云姝,你的床好硬啊,你躺着不硌的慌吗?”
    云姝眼泪还没干,喉咙滚了滚,一脸茫然的转脸看向云泊霖,“大哥,这是……什么情况?”
    云泊霖看了看慕容长乐,还没等开口,就听外间传来桃子的声音,“小姐,水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第七十二章
    所谓的投井是真, 不过, 却并非六公主自己寻死, 她是被人害的, 幸亏命大。
    宫内的那口井地下连着河流, 慕容长乐掉进去之后,就顺着河流被冲出了皇宫。她会水,所以并未惧怕, 从水中脱身之后就一直藏在云家的不远处,直到看见了云泊霖才现身。
    如今宫内是不能回了, 在这宫外,她也不认识别人,唯有云姝兄妹二人值得她的信赖。
    桃子打好的那桶洗澡水直接让给了慕容长乐, 云姝亲自服侍着她沐浴。
    慕容长卿出征之前还曾叮嘱过云姝,让她若有机会进宫,就陪陪六公主,好好劝导她不要钻牛角尖,言下所指的自然是和亲路上受过的委屈。
    岂料长乐公主却道:“我回宫后就被接到了太后的宫里养着, 那里处处都是规矩,我不喜欢留在那, 又不能直说, 自然就有些闷闷不乐的。二哥是想多了,我那一身的伤,在旁人看来是耻辱,一辈子的污点。其实我挺好的, 那日还要多亏了你哥哥及时赶到,否则……”
    “公主有如此豁达的思想是最好的,上次进宫也没能见到你,今日又听闻了这样的噩耗,你瞧我这眼睛,哭的到现在还红着呢。”
    泡在浴桶里的长乐公主仰起头,看着云姝嘻嘻一笑,“我来找你果然是没找错,只不过,若是被人发现了,怕是要给云家添麻烦的。”
    “到底是谁害了你?”
    长乐公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她低着头看着水面,喃喃的道:“是皇后。”
    这一结果云姝并不意外,在云姝看见的慕容砚安的记忆中,皇后就是一个阴毒狠辣之人,人前伪装的慈和雍容,转过身就是蛇蝎心肠。
    她能对长乐公主做出这种事情云姝并不惊讶,她只是疑惑皇后为何要针对六公主。
    长乐公主也不清楚,她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一向疼爱她的母后竟然会让人把她扔进井里。
    “不用担心,一定会找到真相的。在这之前,你就安心的留在云府,我和大哥会护你周全。”
    长乐公主用力的点点头,眼底有泪花闪烁。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就经历了两次生死劫难,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表现出来的欢乐的一面完全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无措。
    长乐公主声音有些哽咽的说,“云姝,遇见你是我之幸。”
    云姝微微一笑。
    服侍着六公主沐浴之后,云姝让桃子将自己未曾穿过的新衣裳从里到外找了一身出来,长乐公主和云姝的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穿上她的衣裳也很合身。
    对于坊间传言已经死了的公主会出现在云家,桃子初见时着实震惊不已,但云姝叮嘱之后,桃子就很守礼分,对公主毕恭毕敬。
    当夜六公主和云姝睡在了杉树院。云泊霖在将六公主送到云姝的房间后不久就离开了,他去了富河园,见云凯旋,将六公主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遭。
    得知真相后云凯旋也是极为震惊,云泊霖并不想立即将六公主送回宫内,她若出现,必然要与皇后对峙,届时只怕暗中不知又会埋伏多少的杀手,随时要了她的命。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看皇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云凯旋赞同了长子的提议,但他隐隐觉得不安,这上京城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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