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江氏,不是失踪了吗?祁朝晖那大爷和她提过找了许久都未找到。
    “江氏死了。”顾景同盯着她,继续说下去,“人死在了宫中,面目溃烂,一开始还以为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恰时正逢太上皇下葬,尚宫便悄悄将此事隐了下去,但那尚宫终究担心引出大事来,就暗中请了我去查探那具尸体。”
    “大理寺中能人辈出,近来有一年轻仵作颇通神术,我托他检验尸体,他便费心将尸体的面目复原了七八分。师兄我对人向来过目不忘,只一眼就看出这具尸体是曾经的临安王世子妃江氏。”
    江氏竟然死在了宫中,谢明意眉头一拧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询问道,“师兄可查到了什么?”
    顾景同摇了摇头,“兹事体大,师兄我也无权到宫中去查。江氏明面上应在庵堂祈福,如何能说又到了宫中呢。”
    闻言,谢明意迟疑地开口,“早前,那人,咳,镇北侯曾与我说,江氏在魏王府逃脱,遍寻不得。”
    秋日的阳光洒进来,映着顾景同温文尔雅的脸庞愈发温和,“如此么,我怀疑是太上皇让江氏进宫。”他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禁一笑,“昔日镇北侯同意婚事,想必其中有江氏的原因吧。”
    谢明意被他一点,想起商初曾与她说江太尉和镇北侯府当年做下的事,江氏是江太尉之女,太上皇又将江氏秘密关在宫中……太上皇崩逝,江氏就死在宫中,这动手的人十有八-九是那个大爷。
    如此便说的通了。
    “多谢师兄告知。”她微微一笑,朝着顾景同举起茶杯。
    不得不说,江氏死了她心中还挺畅快的。
    “师兄,近日可有看中的姑娘?父亲母亲都在我耳边念叨几次了,想要给你下聘礼呢。”她一放松,不由得调侃起顾师兄来,同时心中羡慕能嫁给顾师兄这般性情温和的美男子的女子。
    顾景同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影微微一怔,而后又是一叹,可惜,那人不是女子,若是的话……
    “并无。”他理了理衣袖,语气温和,“即便是有,如今正逢国丧,也得一年之后了。就是师妹,不妨好好理理自己的感情,为兄听闻镇北侯近日心情不虞,纵马打猎无所顾忌。”
    闻言,谢明意的脸垮了下来,那人伤势才好了多久居然这般肆无忌惮。
    “他在京中无所事事,怕是也只能以此为乐了,裴家还真是好能耐,兵权都能占了去。看来日后,我这个小小的乡君也要避着裴家人了。”她话题一转,明显不欲多说那大爷。
    顾景同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腹,“裴家啊,所图不小。”
    送走顾师兄,谢明意若无其事地去了府中的一处堂榭,那是商初为两个崽崽授课的地方。他并不居于太傅府,而是住在镇北侯府的一处别院中,每日到了时辰会到太傅府来。
    谢明意也不知那大爷这番安排是何意,难不成还怕商初偷跑离开?
    一走到堂榭附近,她就听到谢大崽扯着喉咙读书的声音,夹杂着谢小崽弹棉花似的琴声,倒是难为商初能面无表情忍下去了……
    “咳咳!”她轻咳了两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谢大崽顿时像是遇到了救星,像个小老虎一般冲了过来,抱住谢明意的大腿告状,“老师坏,说我丑!”他自认自己长得可爱,虽不像妹妹每日会照镜子,但爹爹生的好看,娘生的美,他定也是好看的。
    偏偏,每日都被老师说丑,妹妹还附和着点头,气的他鼓起了脸颊。
    谢明意用手指戳了戳他胖乎乎的脸,说起风凉话,“崽啊,你若是再缠着你祖母吃下去,也当得一个丑字。”
    谢大崽气哼哼地不说话了,扭过头去不理她。
    “娘,宁宁弹琴。”谢小崽咯咯地笑,颇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上一抹红。
    谢明意摸了摸她的手指,看了姿容出尘的商初一眼,咳了一声,“听闻镇北侯没了权势赋闲在家,多去打猎?”
    第95章
    “某只是暂居侯府, 如何能得知镇北侯的事。”商初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神色波澜不惊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让谢明意突然有些淡淡的心虚。
    “随口一问而已, 毕竟是嘉安嘉宁的爹爹,若是身体出了岔子,还要他们照顾。”她立即就开口解释, 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镇北侯府仆妇众多。”商初说话向来不留情面, 言下之意何尝用得着两个孩童照顾。
    谢明意抿了抿红唇, 不说话了,自己溜溜达达回了清桐院。
    “你在担心他。”心里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自己院中那颗硕大的桐树,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姐, 院中有风, 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细云念念叨叨不停, 进屋拿了一件豆青色的绒锦披风系在她身上。
    见小姐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细云嗔声又道,“小姐,您可不要不将风寒当一回事,在侯府的时候您得那一场风寒可是吓煞奴婢了。宫中的太医都来瞧了, 直说您身子不好,风寒入骨,药石难医呢。不过, 小姐最后还是战胜了风寒, 说来那太医医术不精, 奴婢都要怀疑他是咒小姐您。”
    细云话音刚落, 就有一阵泛凉的秋风吹来, 吹着桐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谢明意突感一阵凉意沁入心脾,抑制不住咳了一声。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细云睁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小姐,快进屋中,奴婢这就请大夫过来。”
    谢明意眼疾手快拦住了她,有些好笑地说,“不过就是咳了一声,进屋也就罢了。天凉了,咳嗽两声有什么稀奇。”再说,原身当初那场风寒最主要还是因为江氏和狗男人的双重刺激,心中抑郁,才不敌一个小小的风寒。
    细云还是不敢大意,踌躇不已,那场风寒小姐许是忘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每日看着小姐消瘦下去,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连锦被都撑不起来。侯府中还有仆妇每日冷嘲热讽,扬言着纳妾甚至要为侯爷聘个新夫人,老夫人接了娘家的侄孙女进府,对夫人不闻不问,厨房冷眼用些油腻发凉的膳食糊弄她们……一桩桩一件件,其中惶恐心酸直到今日细云还是不能忘怀。
    所以,细云是打心眼里面抗拒小姐再进镇北侯府的,在她看来,小姐是捡回了一条命啊!
    “嘉安和嘉宁还有商琴师还在堂榭,细云,你去为他们送件厚实的披风,我到屋中喝杯热茶就好了。”谢明意对她的关心心中一暖,但她如今日子过得没什么不好,定不会和原身一般悄悄地就被一场风寒夺了性命。
    说起来,原身经历的那场风寒谢明意不怎么能记起了,只能从细云和刘嬷嬷的一言一语中得知那段日子的辛苦。
    细云想了想,这可是太傅府,小姐又是乡君,哪还会受到他人怠慢?府中的老爷夫人疼爱小姐还来不及呢。
    “小姐说的是,奴婢这就过去,再为小公子和小小姐上些热热的□□,商琴师也很是喜欢呢。”细云笑嘻嘻地退下。
    谢明意挑了下眉,□□就是她胡乱倒腾的奶茶,滋味细腻微甜,广受府中的人喜欢,“让厨房给我也上一碗。”
    “是。”
    一碗热奶茶入肚,谢明意歪在榻上,昏昏欲睡,临睡前脑海中模糊地记着那个惯恶心人的江氏死了,翘了翘嘴角。
    这么一小憩就到了晚上,细云轻声唤醒她的时候,谢明意的脑袋还有些昏沉,恹恹地略进了些晚膳,连两个崽崽都未顾上,她径直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神态依旧恹恹,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子,像是沉浸在一场回忆中。走马观花,一场一场的画面闪过去,最后停格在一个姿容妍丽的女子笑着凑到她耳边轻语,“京中都知你身子骨弱,怕是性命不长。旭之娶了你三年都没得一儿半女,也未休弃你,你应当也明白他的一番苦意。这个位置你占了三年,如今我回来了,你呀是时候把镇北侯夫人的位置让给我了。”
    “旭之亲自护送我回京,小心呵护,娶了你这个病秧子又故意冷落不让你生儿育女。谢氏,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是为我占着位置,你怎么还不去死呢?”头上簪着白花的女子笑颜如花地对她说出恶毒的话,随后伸手折断了她求子插上的香。
    谢明意看到自己脸色苍白,眼中的精气神散了七八分,浑浑噩噩坐上马车回到侯府,然后便缠绵病榻。
    吃了药后,她强撑着身子从床上起身研墨写了一封信,嘱咐自己的婢女,“送到侯爷手中。”
    不久,信就到了,她眼中重新迸发出精气,拆开书信看到冷冰冰的几个字,“安分守己。”其余的事莫过问,莫多问。
    那封信烧掉了,她重新躺在榻上,不言不语。
    “你听说了没有,侯爷对临安王世子妃旧情难忘呢。”
    “当然听说了,据说当初府中和江太尉有默契要结成儿女亲家,可惜侯府遭了难,世子妃才嫁到临安王府去。”
    碎嘴的婆子在她的窗子下面肆无忌惮地谈论起来。
    “谁让夫人她不争气,生不下孩子管不好家罢了,如今又病了,这死了不就是为世子妃腾位置吗?姻缘事果真是上天注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该是谁的就让她死呗。”
    “哎呦,你这嘴可毒,小声点别让夫人听到了。”
    “听到了又如何?老东西,我和你说,上房接了老夫人的侄孙女过去,我去看了容貌比那九天仙子也不差什么。老夫人的意思府中谁不明白,只等侯爷回府就把这贵妾纳入门。夫人无宠无权无儿女,身子骨还败了,你说我怕什么。”
    “嘿,你这老东西,坏了心窝子。”
    嬉笑传到自己的耳中,谢明意感受到自己逐渐流失的生命,突然生出一种不甘,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给别人腾位置?她当然不愿意!要死江氏去死好了。
    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再睁开眼睛,她就看到了神色惶惶的细云,眼睛含着一泡泪水,紧张兮兮地盯着她,“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把那几个胡言乱语的婆子给抓了,重罚。”谢明意冷着脸,伸手指着绿色的窗纱。
    细云一下就愣住了,跟着她的手指看向窗子,喃喃道,“哪来的婆子?小姐,您莫不是睡糊涂了。太傅和夫人都急的不得了,林大夫说您是受了风寒,睡上一觉就好了。您出了好些汗呢,先去洗漱一下吧,小公子和小小姐过来看您好多次。”
    见小姐不言语,细云继续絮叨,“小姐,您今后还是不要托大了,明明昨日奴婢和您说了让您看看大夫,以免受了风寒。您哪,偏偏不放在心上,您看现在如何?不是中了风寒?”
    太傅、夫人、小公子……谢明意捏了捏额角,拂去额头上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气定睛看过去。这是清桐院,她生了对龙凤胎,龙凤胎在堂榭跟着商初学习,她回到清桐院衣衫轻薄受了冷风,然后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原身受风寒的场景……
    不,她又拧紧了眉头,原身这种说法怎么那么奇怪,她觉得这人根本就是自己。原本,在镇北侯府那段记忆与她就像是一本书,只有翻看的时候才会知道,可是如今她觉得之前的记忆就像是刻在脑海中的,像是自己的!
    “小姐,您怎么了?”细云看她久久不说话,有些慌了,急忙问她。
    “细云,你老子娘在锦县那边定下的那门婚事现在如何了?”谢明意突然问她。
    细云怔然,眼眶一红愤愤道,“那就是个土财主,年岁又大身材又胖。不过好在小姐你成了乡君,奴婢和奴婢爹娘说,奴婢在乡君身边就好比女官,吓一吓他们,他们就将婚事退了。”
    “难为你了,以后看中了哪个男子和小姐说,我给你出嫁妆。”谢明意脑海中闪过细云那对贪婪的父母,就心生不喜。
    细云脸一红,小声道,“小姐,奴婢还当您是忘了这件事呢。”
    闻言,谢明意苦笑一声,想着莫不是江氏的死刺激了她,让记忆融合在一起。她现在甚至有个猜想,根本就没有原身,她就是谢家的小姐谢明意,只是脑海中突然多了一团来自后世的记忆。
    是后世的谢明意到了前世的谢明意身中,还是前世的谢明意多了后世谢明意的记忆,她现在弄不清楚,但有一点她是信了九分的,前世、后世,她都是谢明意!
    “娘醒了。”突然,谢大崽那个小胖子跨过门来喊了一声,谢小崽也慌慌忙忙地冲过来,还落了几滴泪。
    “娘,宁宁给呼呼。”她小小的身子趴到谢明意身上不停呼气,谢大崽也跟着呼哧呼哧吹。
    谢明意闻到小宝宝身上甜甜的奶香气,搂着他们贴了贴脸,就让他们离开些。她现在风寒还未好全,传染了可怎么是好?
    “吓坏我们崽崽了,到明日娘就没事了,明日领着你们出门逛街游玩可好?”想来江氏死了,镇北侯府的下人也早都收拾了,她风寒的仇已经报了,心中的刺一去,这次是真的畅快无比了。
    “好,出门玩!”谢大崽十分激动,胖腿交叉着就开始蹦跶,虽然离地不过三四指,谢明意还是给面子地鼓鼓掌。
    “娘,宁宁要伯伯抱。”谢小崽也很开心,冲着她撒娇。
    “这,娘要考虑考虑。”商初若是和她一起出府,指不定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呢?
    “要爹爹抱!”谢小崽没了伯伯就想起了自家爹爹,虽然好久未见爹爹。
    “那还是伯伯抱吧。”
    第96章
    出府的那日果然商初怀中抱着乐呵呵的谢小崽, 谢明意手中牵着谢大崽,看上去颇似神仙眷侣,惹了不少人注目。男子风姿不凡, 女子容貌皎皎,他们怀中抱的、手中牵着的孩童更是玲珑可爱。尤其那个小女娃,一双凤眼纯净无暇,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他们行在坊市中, 来往人皆打量, 猜测他们这对夫妇是何来历,不过在听到那貌美的女子自然而然喊衣袍飘逸的男子为兄长的时候,他们又想原来是兄妹啊。
    “如今的坊市比以往热闹。”商初微微感慨。
    谢明意对此并无太大感觉,她看看周围面容整洁精神奕奕的商户小贩们,以及乐呵呵挑着担子卖些杂物的农户佃户, 随口应了一句,“不过是仅得了温饱罢了,离富足还差了太远。”
    仔细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 简薄暗沉,何以阻挡深秋以及即将到来的冬日寒冷。
    想到这里, 谢明意记起了自己庄子里的那些佃户,前几日窦老和庄子里面的管事过府来, 瞧着精神爽利, 就是不知是否做了冬衣。
    仅得温饱?商初挑眉, 薄唇掀起,“天灾人祸, 纵乱交杂, 若是无你献上的神粮, 他们此时连饱腹是也做不到的。”
    谢明意淡淡一笑, 轻声说道,“我总是觉得这些人不该这么过,他们应该过得更好一些,无论男女,无性命之忧,也无世间种种不公的苛责和束缚。他们若仅想着饱腹就是最好,大楚的官员们世家们若仅想着百姓饱腹就是最好,那他们永远都做不到饱腹。”
    听到这么一番话,商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动。
    “某进府教导有一段时间,不曾看到乡君与楚京世家来往,也不曾看到乡君去赴宴结识权贵,和楚京的贵女格格不入。”事实上,这不仅是格格不入,而是不融于楚京世家之中,商初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即使是最清高的女子,都不会这般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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