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几千年了,繁衍多少代人了,时代变化多大了,还守着那几本书当宝贝,羞不羞啊?
    不是说那几本书不好,不是说我们的文化不好,是我们应该选用更适合其发展的方式来传承,是应该记得,不光是传承,还要发扬光大,开创自己的时代文化。
    六十年前的西洋人才有了类似《道德经》的文化,可是我们抱着《道德经》几千年,没有一丝进展,羞不羞啊?”
    小弘星的排比比喻句用的非常接地气儿,不说其他人,就是无上皇都感觉,自己有点儿小羞羞。
    “勤劳的农人,安静的匠人,诚信的商人,守土的将士,治国的官员……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三姑六婆、五行八作……都是大清人。
    大清人,不光平定内乱,不光安定外患,不光向贫穷和饥饿宣战……大清人还要打破无知和愚昧的牢笼,向科学,向知识挑战。
    我们自信,我们骄傲,我们在先人们的文化上有自己的创新,在文化长河上一定有自己的浓重墨彩的一笔……
    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文化复兴——大国——重工!”
    老十四在“工”上拖出长长的尾音,一干兄弟们听得眼睛发直。
    老大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直说:“可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
    老二轻轻念叨“作坊文化、匠人文化、农人文化、商人文化、军人文化……”
    老三语气轻轻的,人恍恍惚惚的:“匠人文化是墨家文化?我就知道,皇上侄子必然是‘一鸣惊人’。”
    老四脸板的跟一个木头,声音也像是木头:“作坊文化是什么?我猜,皇上侄子的下一步计划,必然有铜钱货币改革。”
    老五搓搓脸,人也还没回神:“……我们有什么文化?”
    老七语气不确定:“皇家文化?”
    老八一拍大腿:“着,就是皇家文化。”
    老九不乐意:“不对不对。皇上侄子鼓励我们做‘人’。做‘人’,明白不?比如我就喜欢经商和技艺研究,我就是匠人,就喜欢商人文化和匠人文化。”
    老十重重点头:“九哥说的有道理。那我就是纨绔文化,吃喝文化。”
    老十二迷迷瞪瞪的:“哥哥们说的都对。我要做个‘人’。”
    老十三特兴奋:“我也做个‘人’吧。我喜欢匠人文化和军人文化。”
    老十四自我怀疑中:“我怎么喜欢作坊文化?作坊文化具体是什么?谁来说说?”
    无上皇听着一个个糟心儿子的话,一脸嫌弃,另有思考:“钱庄文化、医者文化、差役文化、仵作文化……三百六十行,都做个‘人’?”
    可能吗?
    弘星窥屏半天,看到他玛法的问题,在玩游戏的间隙回复一句:“玛法,所有人都努力做个‘人’,和士人一样,大写的“人”。”
    亲亲玛法一瞪眼:“八点五十分了还不睡觉?”
    弘星:“!!!”“弘星马上睡觉。”
    早起五更天,忙乎一整天,就玩游戏这么两刻钟不到,奈何就是他玛法不说弘星的生物钟来了也是困了。弘星揉揉眼睛,乖乖地结束海上冒险小游戏,留下一个“晚安”,闭上眼睛就睡着。
    值夜的宫人慈爱地笑着上前放好床幔,弘星呼吸轻浅,面容舒展。亲亲玛法对乖孙儿的乖巧非常满意,他老人家看看时间,也去洗漱休息准备睡觉。
    大清在乖孙儿的手里,还会有哪些变化那?无上皇突然感觉,他真想多看几眼未来的大清。
    他要好好保养自己,他还要教导乖孙儿的小娃娃那。
    第93章 少年天子番外二
    弘星去睡了, 无上皇去睡了。一干兄弟们看到这对祖孙真的都去睡了,转到兄弟群里窃窃私语。
    康熙五十二年的秋天,有大半个月是阴雨连绵, 冬天也是。立冬之后天气冷下来, 紫禁城里头开始烧炕, 外头西北风呼啸,下了第一场雪,里头温暖如春、暖意融融。
    十一月初六,所有大清人在家里,洗漱沐浴斋戒。
    十一月初七冬至, 阴极之至, 阳气始生。弘星一身祭祀天地的冕服高冠,石青色的锻面, 袍身除龙纹外还间以五色云、列十二章, 绣工精妙绝伦……于袅袅沉香中, 丝竹声声中, 领着文武群臣走完一套套流程。
    家家户户穿新衣、吃美食、祭祀祖先……北方的饺子、南方的汤圆;民间的“九九消寒图”, 宫里的“管城春满”, 冬去春来, 万物复苏……大清国的冬至, 热热闹闹地过去。
    做皇帝了, 不管什么节日,弘星都不再出宫玩耍, 白天祭祀, 晚上宴请,有空陪伴乌库玛麽和额涅,陪陪叔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夜里一个人数星星做美梦。
    弘星的叔伯们还好,弟妹们还小也没有变化。堂兄弟们见到弘星,不再是以往的态度,弘星首先是皇帝,再是兄弟。弘星坦然接受这种变化,慢慢地习惯一个人独处。
    弘星有时候会给他玛法留言,和他玛法说说话儿,也只是说“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担心,在外头注意保养身体……”
    弘星长大了,弘星觉得,做了皇帝,弘星还是弘星,弘星不是弘星。
    弘星是皇帝,皇帝不再是一个人。皇帝代表着万万民福祉、国家未来……皇帝代表着无上的权利,无上的荣耀,无上的财富……
    弘星还是站在“笼子”外面,弘星却已经不是“笼子”里面的顶层。
    按照华夏传统的君臣民、士农工商阶级文化,皇帝是提着“笼子”的人。
    “笼子”——弘星作为皇帝,他本人就是那个代表道德、规矩、伦理、律法、情理、军事、财富……的“笼子”。
    “笼子”里的人们崇拜他,靠近他,遵从他、忠于他……他谨记和感动。
    “笼子”里的人们为了家国天下,为了自己,为了获得他代表的权利、荣耀、财富……各种诱惑,各种手段,他都明白。
    可他不再是简单地给予评价的弘星,弘星的眼里,再也没有黑和白,没有是非对错……
    只有这个国家的子民。
    人都以为做了皇帝,可以打破“笼子”,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要什么有什么。
    弘星知道,人做了皇帝,其实是最维护“笼子”的人,最受束缚的人。谁要打破“笼子”,比如隋炀帝,比如唐玄宗,比如宋徽宗……谁就要接受代价。
    那是弘星负担不起的代价。
    一夜好眠,弘星从睡梦中醒来,看着鱼肚白的天空,静静地看着那鸡蛋黄一样圆一样红的朝阳,看着朝阳下的紫禁城,恍惚间好似又看到那海边的蓬莱阁,海边的日出,海边的大清和日本的大海战……
    弘星的一颗心啊,还是高高在上的俯瞰人间。弘星的内心深处知道,他做不到他玛法那样的“好皇帝”,弘星不是他玛法,弘星也不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弘星只是弘星。
    弘星只是弘星。
    *
    弘星只是弘星。
    十二月初八腊八节。弘星派亲王、郡王、大臣……到御膳房管理煮粥、供粥、献粥、施粥等事,与民共乐,于官员们同乐。
    在宫内,中正殿前左方设黄毡圆帐房一座,名曰小金殿。弘星升殿,御前大臣侍于左右,众喇嘛在殿外诵经,由六世da赖喇嘛、二世章嘉胡图克图活佛,为皇上拂拭衣冠,谓之送岁。
    上午的礼节流程走完,午休起来用完晚膳,和家人一起喝完腊八粥,弘星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和刚从青海回来的李维钧说话儿。
    弘星对李维钧在青海和西藏的事务,非常满意。君臣两个坐在乾清宫西偏殿用着茶点,炕烧的正好,暖意融融的。
    弘星看一眼李维钧的志满意得,想起当年他提议玛法启用李维钧,陈廷敬说的那番话。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李维钧可是有体悟?”
    李维钧恭恭敬敬的,很自然地咽下嘴里的点心,口齿清晰,言语虔诚。
    “回皇上,臣明白。
    世人都有个通病,有了权力后通病就显示出来,特别是官员,特别是贫寒子弟出身的官员。
    仇富且仇权,媚富且媚权。无关正义良心道德。只取决于这个富人和官人,是不是和自己有亲属或者朋友关系。”
    “臣也曾经入过迷障。臣,钻营官场,无所不用其极,只在乎自己和家人亲友。如果臣有银子,臣也会去送礼行贿……”
    可以说,整体弱势文化的思维方式,就是和遵守道德和法律格格不入。血缘和人情高于一切的法律和真理。
    人通过抬高自己获得荣誉感,不对自己的不自强做检讨,欺压别人没有罪恶感和亏欠内疚感,只要犯罪不被知道就是无罪,残忍冷漠、无情自私……
    每天催眠一样地告诉自己,自己不这样自私算计就混不下去,就无法自保,无法生存……
    李维钧从青海回来京城,感慨颇深:“青海对比京城……皇上说得对,一切还是要有足够好的生活环境,足够多的物资打底子。
    官场之术,处世之法……都是虚的。人没有道德,没有价值和荣誉,只在乎自己的亲属亲朋的幸福和感受,对不相关的人和事盲目地做出判断和评价,自私冷酷的理直气壮……都是为了生存。”
    弘星点头:“人生本苦。哭着来,哭着过,哭着走。”
    李维钧因为少年天子有模有样的感叹,忍不住笑出来。少年天子哪里知道身体老化的无奈,失去勇气和初心的心死,更不知道挣扎活着面对死亡的悲凉……
    李维钧的笑里带着慈爱和关切,表情平静且轻松:“皇上,臣曾经也是那个样子。”
    弘星摇头:“你不是。”
    “弘星知道大部分人是,但李维钧不是。
    上一次李光地说,华夏文化,更多的是弱势文化,弱者文化。以弱胜强,阴谋算计,形而上……世家文人再是人上人,其实也都是普通人。
    万法自然,万事万物遵守世间之道。你知道了,是小道。你想通了,是中道。如果有一天你明白其中蕴含的思维模式,是大道。朕希望,大清的读书人,有人能去追寻大道。”
    大道?李维钧的眼里满是迷茫和挣扎,老子庄子的大道吗?孔子孟子张载那样的大道吗?
    “皇上,臣,刚刚想通。”
    “想通就好。华夏几千年,圣人有几个?朕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朕小的时候,还想做‘弘星子’。”
    李维钧哈哈哈笑,笑容畅快欢乐。
    腊月里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弘星去巡视刑部,观看刑部最好的仵作验尸,平静地看着在场所有仵作面对他的恐惧,面对几方人马钱财诱惑的挣扎——
    这是因为弘星在,如果弘星不在,仵作们察言观色根本无需犹豫,近乎本能般地,直接写上最符合“人情世故”的验尸报告。
    弘星等验尸完毕,看完验尸报告,自己操刀,在一具腐烂的尸体上翻来复去地勘查,从毛发到指甲,决不放过任何细节。
    尸体腐烂不堪,臭气熏天,他戴着全套防毒面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还是受不住地封闭五感。
    一个小时后,现学现卖·弘星写下来自己的验尸报告,对比仵作的——经验不足,知识丰富,微笑。
    “王黑猪,朕看你这一个月来的验尸报告……”
    王黑猪吓得“扑通”跪下:“皇上,草民该死。”
    “哦——朕去洗澡,你也去洗澡。待会儿告诉朕。”
    弘星留下一句话,真的就去洗澡,洗刷刷,洗刷刷,在刑部后院里仔仔细细地洗了四遍,几乎剥了一层皮,闻闻嗅嗅身上没有尸臭后,才是罢休。
    弘星洗的非常满意。“可怜”王黑猪平时就一桶水快速冲洗,今儿怕熏到皇上也是仔仔细细地洗了四五遍,真的剥了一层皮。
    王黑猪在刑部尚书、侍郎、给事中……各位大臣们的监督陪伴下,再次见到皇上,还是只能“扑通”一声跪下。
    “皇上,草民王黑猪,草民王黑猪……”
    王黑猪,一个黑黑胖胖的中年人,出身殓尸送葬之家,父亲是一个仵作,母亲是一个“坐婆”,验女子尸的仵作。仵作属于官吏中的“吏”,对比官员,地位低下,其后代禁绝参加科举考试。
    殓尸送葬、鬻棺屠宰的出身,大多都不认识字。晓得官府心思要报重报重要报情报轻。红的说成紫的,青的说成黑的,上下勾结,暗受凶首或事主情嘱,捏合尸伤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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