饴糖

      “妹妹你这馨芳殿东西可真少,二公主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得补着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贺贵妃塞进淑妃手里的金银,她并不愿意收。毕竟是一位母亲,也没陈锦墨讹人的心思,并不想就这么息事宁人,让女儿白白遭了算计。
    只是陈锦墨不这么想,在贺贵妃第三次加价的时候,稍微动了根手指。初荷立刻眼尖的注意到并且以一副见了“医学奇迹”的神态,喊道:
    “公主动了!”
    一时间屋内众人目光都聚焦在床上,只是陈锦墨还不醒。
    贺贵妃暗自咬牙,加价五十两。
    这回陈锦墨手微微抬了一下,又无力落下,人却依旧不醒。
    贺贵妃肉疼,开始对半加价。
    陈锦墨总算睁了眼,虚弱地环顾四周,揉着额头上那块包,吊着一口气道:“我这头好晕啊,还恶心反胃。娘娘……我好怕,您跟太后说,孙儿不孝,怕是……”
    “两百八十两!”贺贵妃冷声打断,面上还要摆着假笑,“我宫里就这么多了,都拿出来,二公主可得‘好好’保重。”
    陈锦墨见好就收,客客气气地坐起来:“多谢贵妃娘娘惦念宽爱,禁足中还特地来看我这晚辈。”
    总归贺贵妃有皇帝与贺家维护,此时树敌不好。只要钱到位了,此事便随它不了了之,她也乐意说没事,劝太后不管。
    交了钱,贺贵妃气冲冲地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怕是又在盘算着下回怎么换个法子治自己。
    这样的话,淑妃去送太后之前就告诫了一遍,而陈锦墨数着银票抽空给的回答也很简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红玉与初荷要取药送御医,暂且先离开。宫室里暂时独留下宋宜之看着药炉。
    一室静默,陈锦墨侧靠在软枕上数着钱,拨出八十两,递给宋宜之四十。
    他却不接,只抬头看她。
    陈锦墨解释:“你与初荷都出力了,怎么着也得有你们的好处。就……我毕竟受伤又撞头的,大头归我……”
    “不必。”宋宜之还是不接,“就当留给公主的药费。”
    说罢,看了一眼她额头肿起的包,又偏头转向药炉。
    这动作间,陈锦墨好像看见了他嘴角微扬的弧度。
    这人……是不是在笑她——虎?
    得了钱,陈锦墨此刻脾气格外的好,单手撑着下巴,又重复起晕前的话题:“不能白让你笑话,哄我一下?”
    宋宜之微愣,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汤药沸腾开,倒药的功夫,两人都没再说别的。只是他捧着托盘过来时,药碗旁边却有一包打开的饴糖。
    陈锦墨有些不敢相信,问:“给我的安慰?”
    “寻常之物,也没别的能送出手了,公主若不喜……”
    未待宋宜之说完,陈锦墨赶紧拿了一颗出来,其他的包好留在托盘上,道:“剩下的以后哄……给我。你可千万记着,这些都是送给我的,不许再送给旁人!”
    日子还长着,得给以后留点。也耍点小心机,让他以后看见饴糖就想到自己。
    想着陈锦墨一仰头,豪气干云地喝完药后,立刻将糖塞进嘴里。
    见她将糖含在嘴里那餍足的模样,宋宜之心也跟着暖了些。笑着颔首应道:“都是公主的。”
    这番融洽氛围,二人不知,屋外红玉早已回来,此刻正和初荷一起猫着腰偷偷打量屋内情况。
    半晌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又悄无声息地退开。回了二人的屋子。
    入座时,两个人都是空前的严肃,连带着气氛也变得浓重了些。
    “怎么办?”初荷先开了口,语气里都是迷茫。
    其实红玉也不知道该如何,只是最关键的:“你觉得宋内侍如何?”
    初荷想了想,道:“很好,比从前的贺公子好。”
    于是红玉默了,她也觉得宋宜之比贺思昂更适合公主。两个丫头将自己代入陈锦墨,苦思冥想了一番。
    最后得出了一致结论,瞒着这些事,默默守护陈锦墨。
    就这样,在这间小屋子里,红玉与初荷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在世俗礼教与陈锦墨的幸福中,偏向了陈锦墨。并都决定要为此奋斗。
    只要陈锦墨动心,天上的月亮都给她弄下来。
    就那么一摔,陈锦墨足足养了三日,臀部的摔伤才好些,能让她坐着吃饭看书。更别说去练骑射了。
    倒是三日的不懈努力下,朝堂终于研究出了小孔成像,据说可以将景物倒映进屋内,一清二楚。在河彰使臣面前出了一通威风。
    一大早被拉来大殿的陈锦墨,依旧穿着那身皇子服饰,等着看这奇景。
    这衣服怕是以后就给陈锦墨了,据说是本来给四皇子做的,只可惜那早夭的哥哥没有机会穿。后知后觉,陈锦墨现在才明白,那日千秋宴,淑妃看着她的眼神为何总带着伤感。
    早知道,就不穿着这衣服在淑妃跟前晃悠了。
    今日是个晴朗的天气,大殿中一应器具都移去,四下显得格外空旷。窗户也被内侍用木板遮挡住,半点透不进光。
    当真伸手不见五指,突然的黑暗陈锦墨还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宋宜之就在身后站着,刚想抓住他的衣袖。寂静无声中一只大手却伸了过来揽住她,吓得陈锦墨差点叫出声。
    “二妹妹别怕,哥哥在。”黑暗中太子的声音传来,那只放在她肩上的大手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
    ……
    大哥,你这是安慰人还是吓唬人?陈锦墨谢了一便他的祖宗后,思考着要不要扯过这手来个过肩摔,让他见识见识社会的险恶。
    窗户上密封的木板,却破开一个洞来。一束光线从洞中进来,投在墙壁上。一瞬间蓝天白云便画满了墙壁,连着远处倒着的宫墙一起投射在眼前。
    陈锦墨仿佛回到了学校课堂,坐在座位上抬头看着黑板白布上的投影仪。大殿地势高,才能显现出这一小片天空。
    接下来,天空中出现了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四下响起了掌声,与对陈泰的赞颂。大约是说他是真命天子,有诸天神明独家授权的皇帝。
    反正屋里黑,看不见陈锦墨疯狂翻着的白眼。她就这么敷衍的跟着鼓掌,一边在心中腹诽,穿帮了大哥,八个大字下面明晃晃杵着的棍子当谁看不见呢。
    一点儿也不走心。
    可惜河彰国与塞北胡国格外迷信,只是信仰的神明与羌国不同而已。就拿海市蜃楼来说,他们比羌国更信这是神明显灵。
    只是信仰归信仰,该联合起来打你还是要打你。结果不变,糊弄的只是一时。
    末了大殿又恢复光明,太子最先观察的是陈锦墨的脸色。
    “吓着了吧,方才反应那么大。”
    陈锦墨无语,哪个黑暗里突然被多出的手一拍,不得吓到怀疑人生。她没叫出来,已经算她胆大了。
    “兄长,你要是和别人组团玩鬼屋,肯定能吓死一票队友。”这是陈锦墨的肺腑之言。
    自然太子是听不懂的:“何意?”
    那边乌丹要走过来,陈锦墨不宜再开口,只是低声回道:“就夸您勇敢。”
    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乌丹到来时挡在陈锦墨前面。客气道:“阁下何事?”
    乌丹看了看陈锦墨,直接发问:“他是哪位皇子,怎么从前未曾听过?”
    “我羌国皇室之事,无须告知河彰吧。”
    太子还是太子,关键时刻就是有气势,奈何乌丹不打算放过她。
    “那开口说句话总不难吧,过了这些天还能再病着?”
    怎么就不能病着了,装病还不容易?陈锦墨忙又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由宋宜之扶着与他换了个站位,有气无力地咳嗽了几声。有太子与宋宜之挡着,乌丹的视线被隔绝了一半。
    也不知这皇帝怎么想的,非要她扮成皇子来。
    鸿胪寺那帮大臣总算注意到跨了半个大殿的乌丹,忙笑着过来将人请走。
    麻烦走远,陈锦墨总算松了口气。陈泰虽不会瞒着赢过使臣的是位公主,但也只是对自家百姓坦白。乌丹怕是要回国才能知道,害得她总得装。
    “这人怕是认定了羌国拉个假皇子来赢他,非要找茬。”陈锦墨有些气。
    “便是这个意思,否则父亲今日也不会宣你上殿。”太子也很无奈,不是这人使臣身份,真想派人蒙头给他打一顿。
    “让我出来我也是假的呀!”陈锦墨除非现在去做个变性手术,要不本质还是个女的。
    没让他们两个继续探讨,宋宜之轻声开口:“方才那位使臣似乎要行胡国之礼。”
    一句话,太子也意识到不对:“想起来了,他方才对鸿胪寺几位官员时,右手要去碰左肩,最后装成了擦汗。我说那举动怎么有些奇怪。”
    乌丹这么快就掉马了?小说里可是到了两军对垒时,才从贺思昂的视角交代了乌丹的身份。陈锦墨惊着了,这剧情走的有些快。
    估摸着是多了小说中没有的情节,原来宋宜之可没和这乌丹见过面。
    都是礼貌惹的祸……
    太子想去找陈泰,临走时叮嘱宋宜之:“这是你的功劳,我会如实呈报,赶紧带公主下去,莫要再与那人接触。”
    接触是不会再接触了,宋宜之不敢耽搁,让陈锦墨装病,挡在她一侧,与另一内侍扶着她离开。
    太子有他的顾虑,早年已经有一个妹妹去和亲了,他不愿这个妹妹也被送去异国他乡,还是在两国即将开战的时候。
    最好的方法,就是藏着这些妹妹,不让别人知道皇室有公主。可惜,并不现实。
    胡人冒充使臣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堂上下统一的没挑破这事,只是暗暗查探,尽量不让乌丹察觉。
    这消息,陈锦墨一时没敢告诉淑妃,怕招她担心,又知道自己是个瞒不住事的。所幸伤好了,早些练骑射,不在淑妃面前多待。
    到了御马监,陈锦墨才深刻反省了这些天有多出风头,枪打出头鸟,淑妃说的不无道理。她是该收敛些。
    回了宫就换回了女装,穿了窄袖短袄马面,护腕佩戴齐全。公主初次骑马,御马监的人不敢大意,挑了匹温顺的。宋宜之也是谨慎地将马鞍等物检查了一遍,才示意陈锦墨可以上马。
    看着四周无一人上前教她,陈锦墨无奈叹息:“来个人教我呀,指望我无师自通吗?”
    男女有别,教骑马难免要肢体接触。跟来的宦官内侍便都不敢上前。
    陈锦墨知道他们怕什么,只能退而求其次:“那示范一下,怎么上马。”
    众人对视一眼,有个人恭敬地出来示范,陈锦墨一眼不差的仔细观察。
    看着貌似很简单,应该完全没有问题。她应该没为题……
    丢脸的,陈锦墨刚踩上去一只脚,蹬了两下就不敢蹬了,犯傻道:“这马它动,它在动!红玉你别松手!”
    红玉自然不松手,还解释道:“公主,这是马,当然会动。”
    陈锦墨在乎的不是它动不动!
    这和她预想的差太多,她脚都不敢踩上去。
    “我怕它踢我。”陈锦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怂。
    她怂,其他人比她更怂,最后只能宋宜之站出来。
    “公主左手抓鬃毛,这里。”宋宜之已经开始手把手教了,陈锦墨还是忍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抓它毛,它踹我怎么办?”
    红玉又一次刷新了对陈锦墨的认识,有胆上树有胆报复贵妃,就是怕马踢她。得亏宋宜之脾气好,换成别人,早为了省事劝她放弃了。
    宋宜之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这眼神说不上严厉,但绝不是温柔。
    陈锦墨认怂:“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抓就是了。”
    于是按着他教的,一手鬃毛一手抓马鞍,这马虽然不高,陈锦墨能蹦上去,多半还是靠宋宜之托腰抱上去的。
    等坐上马,才知道上面的视角有多高。适应了一会儿高度,宋宜之便牵着缰绳,拉她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转圈。
    陈锦墨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他教的所有东西。知识点没记多少,倒有些想一直学不会,这样就能一直被这么牵着,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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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小可爱们帮忙想名字,如果可以都用上就好啦。无以为报,今日两更。
    和编编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用古月亭小可爱取得《诱宦为夫》。
    其他小可爱的建议也很好,《宋小內侍入帐来》和《如何傍上反派太监》都很喜欢,抱歉啦最后没能用上。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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