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八)

      唐周两家好事将近,两人在各大报纸上连着叁日来占据头条,不少前来祝贺的人多得都要踩坏了唐家的门槛。
    唐老夫人近几日虽接人待客有些乏累,但脸上的笑容从早到晚一刻未停,旁人自然能看出她对周意宁这个儿媳妇是真心喜欢。
    自然是几家欢喜,便有几家愁。
    得知唐少锦将要成婚的消息,梁语纯曾到翎安名邸找他,得知的消息却是他并不在。
    可她不想放弃,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
    梁语纯不死心,连着几天在翎安名邸等着,才终于等到唐少锦的身影。
    车被人拦在了大门口,杨京录看了眼车前站着的梁语纯,回身请示唐少锦。
    唐少锦眼中的不耐烦之色尽显,配上他刚从生意场上下来穿着的一身黑色西装,沉郁的气息浓郁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最近他忙得厉害,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周意宁,他还当她在忙着准备成婚的一切,今日却在百货大楼下,看到了周意宁与一个陌生的男子甚是亲密的模样。
    唐少锦胸口郁结,没什么情绪道:
    “把人弄走。”
    杨京录得了命令,推开车门下车,梁语纯钻了空,轻巧躲在杨京录,躲进车子里,慌张得关上了门。
    杨京录脸色一变,唐少锦挥手示意他不用动,才懒懒抬眼去瞧眼前胆子挺大的女人。
    要是周意宁胆子跟她一样大就好了,他这么想。
    唐少锦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温柔待你时,只教他看上一眼,就好像自己是他很重要的人一般,惹人脸红心跳。
    梁语纯微喘了口气,脸颊微红,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花纹,典雅又端庄,她心里头一直以为唐少锦爱的就是她这样。
    “唐……”唐少锦眸光陡然犀利,梁语纯原本要说的‘少锦’这两个字瞬间如鲠在喉,她僵硬地扯出笑来:“唐先生。”
    “嗯。”
    “报纸上都在讲,你要跟周小姐成婚了,但我不太信,你应该是不会娶那样的女人做妻子的才是。”
    梁语纯紧张的抓着手里的包包,
    看向他的眼里隐含期待。
    身边不少人跟她讲过,让她放弃,她都不肯,不就是心里隐藏的期待,为了让他亲口说出来吗?
    “哦?”闻言,唐少锦收回目光,左手搭在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不会娶她那样的女人?她那样的女人,是怎样的女人?”
    听他这么一说,梁语纯心头一喜,回道:“不懂风趣,封建又无知。”
    唐少锦嗤笑道:“那又如何?”
    梁语纯一愣,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袖,被他甩开,眉宇的厌恶清晰而伤人。
    “她即便再不好一百倍,一千倍,那又关你什么事?”
    她急急开口:“不是的,你听我说……”
    唐少锦没耐心继续听她说下去,打断她的话,声音轻,但足以让梁语纯听见:“外头的那些报纸么,是真的,别做一些让我讨厌的事,我不太想对女人动手。”
    原来她现在做的事在他眼中惹人生厌了吗?
    梁语纯仍不死心,在他下车时,大声问道:“你之前有没有喜欢过我。”
    唐少锦下了车,未转过身,沉声道:“你很聪明。”
    但也只有聪明而已。
    梁语纯听懂他的话,全身上下仿佛被他抽了力气,她跌靠在车窗上,看着渐行渐远毫无一丝停留的绝情背影,捂着脸哭了出来。
    她这一刻才明白,她对于唐少锦而言,不过是一件需要在生意场上撑场子的衣服,喜欢便留,不喜欢便可随手抛弃。
    她曾经欢喜过,能留在这么优秀的男人身边,梁语纯劝过自己无数次,不该动心,这样的男人没有心,最是薄情。
    最后她还是管不住自己,在唐少锦身上失了心。
    唐少锦没有回翎安名邸,而是让杨京录换了一辆车,开到了周家。
    周父周母出门吃酒去了,家里只有周意宁在,唐少锦一下车,周家人里里外外早已把他当成准姑爷,周管家热情地打算领着去周意宁的房间。
    唐少锦摆了摆手,他已经来过一回了,认得路,示意周管家去做自己的事。
    周家不大,没走几步路,就到周意宁的房间。
    周家已经用上了不少西洋人的东西,白炽灯透着门,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印在上面,内心的躁动不安瞬间平静下来。
    唐少锦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他推开门进去,周意宁坐在灯光下,拿着针在绣着东西。
    周意宁听到声音,有些慌张地把东西塞进小框子里。
    唐少锦挑了挑眉,“背着我藏了什么东西?”
    “没……没有。”
    周意宁不擅长说谎,在他面前就跟一张白纸一样,他没拆穿她,走过去把人揽近怀里。
    唐少锦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微冷的空气,陡然一靠近他,周意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皱眉,“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啊。”
    “冷吗?”唐少锦做坏似的,把手沿着她衣袖贴在脖子的肌肤上,周意宁往后躲,被他一只手紧紧扣着腰,他恶作剧得逞,轻轻笑了出来,“你帮我暖暖。”
    周意宁脸颊红红,似染了一层胭脂,美艳动人。
    她在唐少锦怀里不敢挣扎,渐渐的,他的手不老实起来,解开她衣服的扣子,指腹沿着往下,目光里的肌肤白得晃眼,他咬在她的耳朵上,吐息灼热烧人,“方才在绣什么?”
    周意宁羞得慌,咬紧唇,抓着他的手,“别……”
    唐少锦装未听见,手指已经解开她衣服的大半扣子,周意宁怕他真的胡来,急忙道:“我说我说。”
    他手指不再继续往下,停在了触感极好的腰上,“哦。”
    “今日出门,在百货大楼遇到阿珠的丈夫,我同他打了个招呼,顺便问了他一些事。”
    原来是这样。
    唐少锦点头,看着她,“然后呢?”
    周意宁突然间垂下头,耳根发烫,她不好意思说出来,怕唐少锦跟她闹,还是小小声道:“我问他阿珠与他成婚时有没有送他东西,他说有。我想着别人也有的,我也想尽力给你,我比较笨,什么都不会,后来想起你前不久丢了一条方巾,就想绣一条,在我们成婚那日送与你。”
    唐少锦抿唇,眼底有不明的光影浮动,好一会才道:“你不是送了我一个了?”
    周意宁一怔,“嗯?”
    “荷包。”
    “那个不是已经坏了,丢了吗?”
    “没丢,我一直带在身上,”唐少锦吻了吻她的发丝,他把她转过身,帮她把衣服扣子一个个小心地扣紧。
    而后唐少锦看着她的眼,笑道:“对我而言,你能够嫁给我,就是上天送给我的这辈子最好的礼物。”
    这个礼物是他在孤寂渺茫一生里的惊喜,也是他在尘世里的执念。
    从父亲去世那日起,他就再也不信奉神佛,也不信奉鬼怪,唯一烙印进心里的信念,就只有“周意宁”这叁个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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