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八零小卷毛 第119节

      “知道自己幼稚了?”方辉也笑,“还用问,我总在的。”
    过了公历元旦他虚岁有十七了, 小月生, 实足十五, 明天初一,按农历说十六。在外面读书吃得不好睡得不好, 可这阶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无论什么也拦不住刷刷刷往上蹿的个子。两人隔了几个月没见,刚碰面都有丝恍惚,好像一晃怎么像个小大人。方辉不敢正眼看安歌, 女孩跟男孩太不同了,白瓷般精致,抽条柳枝似的娇柔。反观他自己, 眉眼长开了, 粗气;嗓音也怪, 带着破声。
    天天相处的时候不会觉得,分开一段时间明显了。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也就倒水喝水的片刻,他俩找回默契,可以联手怼方明和方亮。
    俩“坏”哥哥, 拿着方辉的糗事开玩笑:带去的袜子全破了, 鞋底还有个大洞, 到底是去读书,还是吃鞋袜的?是耗子精吧?
    耗子精的哥哥是什么,大耗子?
    安歌反问。一个方旭,一个安娜,哈哈大笑。
    江南的寒风钻骨头,方辉加快了踩车的节奏,免得安歌冻着。他叹口气,“这下得暑假才见面。”
    他得跟父母回老家访亲会友,安歌随安景云给老太太外婆拜年。
    年年这么过来,但因为分离,使得相聚宝贵。
    “你要多吃饭。”
    “嗯。”安歌重了七八斤,不过基数小,增重的同时在长高,她也不像别人里三层外三层羊毛裤套秋裤,看上去仍然太瘦。
    “我筋骨好。”安歌安慰方辉,“秋天还拿了个二级运动员证,强吧?”
    “万一,”方辉知道她一直在为招飞努力,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反而安歌轻轻捶了他一下,痛快地说,“万一还是不行,那也想开些,吞吞吐吐干吗,怕我受不了打击?”
    “就...越长大越觉得小时候真好,无所畏惧,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懒得爬楼梯,直接从二楼跳下来?傻透了是吧,现在不会了,也不敢了。”
    她懂。几个月对方辉来说不好受。从小身边有哥哥弟弟、有她、冯超,一中的同学大都友善,他不需要花心思在人际关系上。然而进大学后,被当成了大人,班上的同学也如此。学习上至少还有人关心,生活却只能靠自己扛。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催着他长大。
    可是时间不允许,百废待兴的时代,跑道上挤满人,慢一步就是无数人。
    方辉回过神,怕吓到安歌连忙说,“我是大学生了,当然不会再做那种傻事。”过年高兴事多的是,“前两天我去看老梁,他今年评上了地级市优秀班主任,最年轻的,乐得合不上嘴。托您的福,我们班平均分地区第一。怎么有这么优秀的学生呢?咱们学校要是多几个安歌这样的,全省排第一。”
    他学着老梁的语气。
    安歌挠他。
    自行车龙头摇晃了几下,“喂喂喂老班原话,一点也没多加。他还说,安歌这个小同学,心胸开阔,乐于助人,比我当老师的还强。我们班吴砾期末考试飞跃式进步,就是她的功劳。我说毛毛啊,我应该能算个大师兄吧?同样是你带出来的。”
    “关我什么事,你们自个读的书。不想学习难道我还能灌进去?”
    方辉啧的一声,“你这话还挺有老师的味道,当老师的不都说学习是为了自己。”
    讲讲笑笑间穿过小半个城,到徐家楼下时雪小了,可风呼啦啦吹得耳朵疼。
    “毛毛!”安娜在阳台上大声喊,“怎么这么慢,我早到了,等好久了。”
    安歌抬起头,发现二楼邻居的两个孩子隔着窗盯着他们看,便回了一笑,提高嗓门应道,“马上。”
    方辉用脚点地撑住了自行车,“那......我走了。新年快乐,学习进步!”
    “新年快乐,学习进步!”
    道别的话是说了,两人谁也没动。
    远远传来炮仗声,第一声低,第二声高高的,然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是百货公司的关门炮仗。半条街的老房子拆迁后,马路和家属区之间变为了平地,这边能听到街道上的动静。
    “走吧,我看着你走了再上楼。”安歌催道,“伯伯伯母准在等你回去开饭了。”
    方辉点头,推着车走了几步突然把车往墙上一靠,快步回到安歌跟前。
    安歌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诧异地看着他。
    方辉张开双臂,用力揽住她的肩膀,数秒之后立刻放开。他微微侧过脸,不敢跟她的视线接触,绷着脸,“我在大学等你。”
    安歌刚想开口,却发现方辉的耳根都红了。没等她说话,方辉转身就走,这一次是真的骑车走了,连头也没回。
    “我很喜欢舒婷写的一首诗,《致橡树》。”在她的梦里方辉曾在信里写过。
    “走远了,还看!”安娜凑到安歌身边叫道。嚷完自家的小表妹,她抬头又吼二楼的,“看什么看,人家大学生了,羡慕就好好学习!”
    谁不知道谁啊,差不多年纪他们还在读初中。
    安娜拉着安歌就走,“两个叽叽咕咕说早恋啊什么的,全被我听到了。多吃萝卜咸操心,看他们闲的,我当姐姐的都没管你们。”
    这两年因为市场上东西多了,过年成了隆重的事,等人都在大圆桌坐下,李勇端进一只大砂窝,稳稳地放在中间。
    他揭盖道,“佛跳墙!我在南方吃到的,学了一手。”
    鲜味随着热气飘散开来,徐蘅馋得淌口水,但姨父可恶极了,“大家碰个杯,每人说句祝福的话?”
    俩亲家互相谦让,外公不肯说,爷爷还是老话,孩子们好好学习,大人好好工作。到安娜,“祝爷爷外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大姨姨父爸爸妈妈财源滚滚!我们考试统统满分,会的全对,蒙的也全对!”
    “没出息没出息。”安信云嗔道,李勇却笑翻了,“好,谢金口!”
    安歌最小,轮到最后一个,“愿我们事事顺心。”
    月有阴晴圆缺,世上最好的无过于事事顺心。
    冯超说的是祝大家心想事成,跟安歌一样的意思,然而最好的也是稀有的,哪里能够人人都有呢。此刻随着大人们举杯,他忍不住看向安歌-为什么她看上去有点难过,是因为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跟方辉成天玩在一起吗。
    第一百七十章
    八十年代倒数第二个春节的第一天。
    早上六点多, 徐正则披着外套,点了枝烟到阳台上放开门炮仗。徐蓁听到动静, 赶紧跟着起来, 抢着也要放。
    求个好兆头,保佑她顺顺利利考上大学。
    徐蓁跟着小妹升成了年级前十, 可底气始终不足,总觉得自己是误入尖子生的中不溜秋。用安景云说的“兔子尾巴长不了,假的早晚要露馅”, 徐蓁给自我的定位就是运气好, 生怕一不小心打回原形。
    客观的努力她已经做到,再来点唯心的做双保险。
    徐家早,家属区还有更早的人, 邻居踩着薄薄积雪回来, 是半夜去烧头香的。这两年庙里的香火渐渐又盛了起来, 好些还俗的和尚重新出家, 逢年过节例必要做祈福的法事。安景云公司开张时本想请人算黄道吉日, 但徐重话说在前头, 他不管别人怎么做,自己以及家人不可以搞。安景云不愿意阳奉阴违, 也就算了。
    炮仗高高飞起,在空中爆出两声响。
    徐蓁双手合什,闭眼许了个愿。
    徐正则看着好笑, 但什么也没说, 光替大女儿把滑雪衫拉紧了。
    徐蓁再睁开眼时, 看见巷口出现的人影,不觉一呆。
    徐正则跟着看去。他从前救火时被烟熏过,视力退步,眯着眼才看清。
    大年初一,天则蒙蒙亮,这小子怎么来了?
    方辉骑着他那辆除了铃之外别的都响的自行车,抬着头对徐正则和徐蓁大声道,“新年好!”
    很坦然。
    真勇敢。
    徐蓁悄悄观察。居然在老父亲勉强的客气下,小妹跟方辉还能若无其事谈笑。
    方辉不是空手上门,拎着一大包参考书。他昨天晚上理出来,特意拿给冯超和徐蓁。还有两块巧克力,方明给他的,他给徐蘅。至于安歌,什么也没有。
    方辉匆匆忙忙来,急急走。家人还等着他回去,坐八点那班车出门。
    “你说他干吗呢,莫名其妙。”徐蓁翻着辅导书,上面有注释:划红圈的是重点,青色曲线的看过即可。
    没声音,眼前只有冯超。
    他全神贯注看着一本物理教材,眉头微皱。
    徐蓁看了他数秒,突然没了八卦的闲心,放下书不声不响去了厨房帮安景云准备早饭。
    这顿要吃汤圆,甜甜蜜蜜团团圆圆。安景云也做了玉米面饼子,给爷爷的,他下干校的时候吃惯了。
    假期有了闲心,安景云不嫌徐蓁挤在厨房添乱,有心有思教她贴饼子。
    “妈妈,宝玉让晴雯晚上送两条旧帕子给黛玉,到底什么意义?”
    家里有套线装《红楼梦》,早几年安景云不让孩子们看。等孩子们个个一心学习,她反而怕她们成了考试机器,除了家里的藏书,还经常借些流行小说回来。
    “我怎么知道?”大锅里水汽蒸腾,安景云一边搅汤圆,免得粘锅,一边好笑,“问我还不如问你老太太,你妈从小没资格受教育,老太太倒是上过大学,你外婆读的书也比我多。”
    “老太太为了结婚退学,是不是很遗憾?”
    安景云更好笑了,“时代不同,那时妇女可以选的职业少得可怜,也就是家里有钱,随便找个事打发时间。”她仔细看了看徐蓁,重申道,“时代不同了,你可得认真学习,考上大学。别的不说,大学毕业起级工资已经比高中生高出一大截。”
    徐蓁嘴一呶,刚要说话。安景云已经盛好一碗碗汤圆,洒上秋天自家做的糖桂花,“端餐桌上去。”
    徐蓁忙完才想到最重要的还没问,当年妈妈为什么答应嫁给爸爸?
    有个一味讲奉献的公爹,难缠的地主婆婆婆,两个整天回娘家刮油水的大姑子,爸爸虽然长得算端正,手还算巧,好像也抵不过前面那些缺点啊。
    从徐蓁记事起,爸爸就是家中和稀泥的人。奶奶挑妈妈的不是,爸爸负责糊弄走奶奶;姑姑们找妈妈的麻烦,爸爸劝妈妈看在他面上忍。
    也许正如小说所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么把喜欢埋在心中,只独自享受才是最快乐的。
    徐蓁悄悄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方向:听妈妈的。妈妈让她好好学习,别的事情妈妈会安排好的。
    然而可能上天故意考验徐蓁,让她知道靠别人、哪怕那个人是亲妈的风险。
    过完年之后,安景云一直有点咳嗽和低烧。到了三月份,猛的一下低烧转为高烧,每天傍晚烧到四十点二三度。
    白天晚上挂大量的药水,可热度降下之后第二天傍晚又升高。
    所有的检查都做了。怀疑过肺结核,肺炎,也化验过是否白血病,都不是。
    工地的事交给了夏芳和二贵,大事则由徐重盯着。徐正则管不了厂里的批评了,频频请假陪护。还好孩子们已经会自己照顾自己,连徐蘅也乖巧得不闹着要吃要喝。
    兵慌马乱中,徐蓁生起了闷气。
    除了安歌,每个人都在担心安景云。只有她,生活依然如旧,复习,准备预考,体检,督促他们复习......
    为什么她能够没心没肺?徐蓁旁敲侧击过,也硬梆梆地当面质问。
    “我们照顾好自己,就是帮到家里。而且也没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怎么会没有,每天可以去医院看妈妈,陪她说话,鼓励她战胜病魔。
    “嗯你可以问问妈妈是否需要。”
    怎么问?问了妈妈肯定说不用,在妈妈心中,没有比学习更重要的。好好学习,考上医学院,当个好医生。
    明明安歌说得都对,可徐蓁就是莫名放不下。她隐隐觉得,小妹并不担心妈妈的病。也许小妹从小在外婆家长大,跟老太太才最亲密。徐蓁忍不住提醒安歌,是妈妈每个月给的生活费,才让她享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妈妈,没有丢下她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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