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2

      甲板底下一片漆黑,浓重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铺天盖地的衝进鼻腔,冬凌被这一阵浓烈的恶臭刺激的顿时清醒过来。
    「让我看看你的伤。」
    冬凌奋力坐起身,麻利却略显粗鲁的撕开了赤龙的领口,然而才刚碰到他的衣服,赤龙全身的肌肉即刻紧绷了起来。
    「啊嘶──」赤龙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冬凌皱起眉,赤龙左肩中弹处皮肉全翻了开,子弹深陷于红黑色的血肉之中,几乎看不见了。
    「子弹卡在肩骨里,得儘快取出子弹,否则要是伤口感染,引发败血症……」
    赤龙原本就一片昏暗的视野顿时黑得更厉害了,「他妈的怎么取?我们现在连出去都有困难!」
    冬凌也很苦恼,赤龙前两天受的伤还没好,现在又添新伤,虽然他本人意识清楚,但冬凌知道自己手掌下的这具身子体温高的不正常,他很可能已经开始发烧了。
    「可是荧煌怎么会有枪呢,他的特殊道具只是一支钢笔……」
    赤龙喘了喘,又开始抱怨:「我都多少年没中弹了,这还真他妈疼啊。」
    冬凌一回过神就想起了荧煌开枪的原因,旋即开口问道:「露芝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的杀了她吧?!」
    「当然没有!」赤龙忍着疼按住伤口,血总算稍微止住了,「我只是迷昏了她!就像她迷昏你们一样──」
    「是为了金方块吗?」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需要钱啊!要是没办法弄到钱,这次我真的会死在那帮人手里——」
    冬凌皱起眉,忽然明白过来,「你欠债了?欠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多少。我弄丢了一批『货』,至少得把帐面上的缺额补齐了。」
    赤龙搔搔脑袋,吞吞吐吐的说:「我是想啊,如果、如果我还了钱之后,这些财宝还有剩下,就全部给露芝。但在这之前我什么也没办法跟她说,只好迷昏了她。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姐姐,我再怎么缺钱也不可能杀了她。」
    「那荧煌为什么说——」冬凌愣了半秒,旋即回过神来,瞪圆了双眼,「等等——你和露芝早就认识了?!」
    「是啊。其实嘛,直到充电室那场爆炸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上这艘船来。」
    「那场爆炸,和你恢復记忆有关係吗?」
    「啊……」赤龙不自然的用手胡乱梳拢了头发,神情有些尷尬,「在我以前待的地方,经常有活人扔进『雪坑』炸死的事件。充电室里的粉末让我想起了那场雪。当时我以为我肯定要死了──大概是神怜悯我,让我在死前想起露芝,还有乌鸦和山雀。」
    「你看起来不像是信神的人。」
    赤龙默默从衣领内捞出那条金色的东方龙掛坠在冬凌眼前晃了晃,道:「这是我故乡的神的化身,带着祂,就能得到神的庇护。」他说着,讽刺地笑了起来,「我甚至把都把神纹在身上了,怎么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呢……」
    冬凌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神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有神,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发生这么多不幸的事情呢。而自己身上既没有刺青、也没有护身符之类的物品,由此可见,自己大概不是什么信徒吧,没能得到神的庇护,也是理所当然。比起不信神的自己,虔诚的赤龙还真是亏大了。
    这么一想,他顿时释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冬凌心中所想,赤龙讽刺的笑了一声。
    在暗处待得久了,双眼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眼前的各种轮廓渐渐从漆黑中浮现出来。赤龙目不转睛地盯着深处,在两人身前约一米处横着一个团东西,仔细一看,竟像个人。
    「喂……不是吧?那是人吗?」
    「他还活着吗?难道是谁从上面摔下来、摔死了?」
    赤龙的好奇心战胜了肉体上的痛苦,居然勉强爬起身来,抢在冬凌前头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团漆黑的人影。冬凌见状,也立刻打起精神跟着走上前。
    甲板底下的空间并不宽敞,两人在昏暗的甬道内扶着湿黏的墙缓步向前,不断冲进鼻腔的气味和令人绝望的压迫感无声地缠缚着他们的神经。
    「呃!呕……」赤龙的呕吐声从前方不远处传了过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强烈的回音,「呕……这还真他妈……太噁心了——」
    「怎么回事?」
    「这里有个死人!呕……」
    不知怎么的,冬凌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心跳猛烈的几乎要衝破胸腔,双腿也抖得完全无法控制。冬凌按捺住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跑到赤龙身边,只见那具尸体全身浮肿、顏面肿胀,从尸体口鼻流出的血水将那张脸糊得面目全非,几乎辨别不出生前容貌。尸体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到处都是墨绿色的斑块,腹部也膨胀到紧绷的程度。
    冬凌愣是没忍住,跪在尸体身边乾呕,呕着呕着就低声哭了起来。
    「喂喂,冬凌……」
    「呕……呜……」
    赤龙在一边扶着墙,吐得全身发软,回过头见冬凌竟跪在尸体旁哭个不停,好一阵子都没平静下来。他终于感到不对劲了,一般人见到这样令人作呕的尸体,能扑在尸体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吗?
    赤龙强压下噁心的感觉,缓缓靠近那具尸体。尸体的脸部因膨胀和血水而看不出长相,他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看出这傢伙是谁,正当他打算开口询问时,这才发现这具尸体穿着的连帽外套,和外套里的吊带裤,再往上看去,那一头微捲的短发——
    「喂喂!不是吧?这傢伙——!」
    「他是、他是……」冬凌哭得惨了,居然开始打嗝,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儘管这具被扔在坑里多时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冬凌仍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看清了他的模样。
    同时,周围的森冷气息和潮湿的霉味悉数退去,巨大的海啸顿时捲起了冬凌的所有感官,回忆排山倒海般地倒灌进来,在他的脑中掀起了狂涛巨浪。回忆一幕幕闪现,冬凌看见这人蹲在家门边歪着脑袋坏笑的模样。看见他皱着眉头一边苦思的神情。看见他捧腹大笑。看见他的黯然神伤。
    看见他如领头羊般拉着自己昂首阔步的模样。看见他变戏法般偷走金币时沾沾自喜的表情。看见他熬了一整夜却两手空空回来时、疲惫不堪的倦容。看见他为了一点小事哭着道歉、令人哭笑不得的傻样。
    最后一幕停在一座港口,他看见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五官的青年拉着自己走向岸边唯一的一艘大船,那人回过头来,笑得露出一边酒窝,如秋月寒江般的声音轻轻拂过冬凌耳边,混在徐徐吹拂的海风和海鸥轻快的啼叫声中,听着令人安心。
    他听见他说,哥,这次我们一定会成功。
    眩目耀眼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照亮了那张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表情。冬凌清楚的看见他掛在脖子上的金色怀錶,也在灿烂的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这艘船上没有第十八个人了,他就是第十八个人。冬凌真正的弟弟,他在这场狩猎游戏揭开序幕之前,就已经死了。
    「夏初……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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