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孙夏至把外甥女的照片给出去之后,就一直等着对方拿照片过来,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
    她心里着急,拉住朱红霞问:“那边照片还没拍好吗?”
    朱红霞表情有些为难。
    “怎么,是改主意了?”
    孙夏至说:“要是不愿意就把照片还我吧,又不是死皮赖脸求着他们。”
    “哎呀不是!”她吞吞吐吐:“是这样。那家吧,一共两个儿子,一个是前面老婆生的,一个是现在这个生的。本来要给你介绍的是现在老婆生的小儿子,但是照片被她家男人看到了,说是前面大儿子还没结婚,弟弟不能越过哥哥。”
    “行吧,这也不好强求。”
    孙夏至没意见:“那麻烦你下次回去帮我把照片要回来。”
    “要不回来了……”
    “怎么丢了吗?”
    “没丢,被他家男人写信寄给大儿子,说让大儿子回来相亲。”
    孙夏至听完无语了好一会,拧着眉说:“这不是胡闹吗?”
    以为她家外甥女是地里的大白菜不成?还让他们挑来挑去的,弟弟不行让给哥哥。
    “哪有这样办事的?!”
    朱红霞感觉脸上臊得慌,本来还说要吃谢媒酒的,现在别说吃酒,估计孙夏至想打她的心都有。
    她心中暗恨李家人胡闹,反倒害她丢脸,表面却还要为对方描补几句:“其实他家大儿子也不错,现在在当兵,有工资拿。”
    孙夏至不吃这个,那边这种做法明摆着不尊重人,再好的对象她都不愿意!更何况当兵有什么好的,一两年才回来一次,嫁过去不等于守活寡?
    “我们可要不起,谁爱相谁相去吧,你帮我跟那边说下,让他们趁早把照片还给我。”
    孙夏至和朱红霞闹了个不痛快,没过几天,就到了林芳和王荣武结婚的时候。
    林念表面上和他们没有闹翻,自然要去参加。
    婚礼在锅炉厂的食堂举办,林念中午放学过来。
    来参加两人婚礼的人很多,不管有没有关系的都来了,把食堂坐得满满当当。
    林念进去之后扫了一圈,找到孙夏至旁边坐下。
    这桌还没坐满,除了她俩之外还有几个锅炉厂的员工。
    林念坐下之后其他人都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些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似乎有些怜悯。
    怜悯什么,是可怜她没有嫁给王荣武这个人渣吗?
    孙夏至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别理他们。”
    林念笑了笑。
    参加婚礼的人还没到齐,新娘和新郎也不见人影。
    林念坐了一会感觉有些憋闷,跟孙夏至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食堂要洗菜,所以在外面装了水龙头,她接了捧水洗脸,洗完找个阴凉的角落蹲下。
    风穿过树叶缝隙吹过来,倒是有几分凉意。
    林念蹲在这吹了会风,便听到有人结伴过来,一边走一边聊,说的话还跟她有关系。
    “王家今天这婚礼办得真不孬,我刚去厨房问了,说还有红烧肉!”
    “那当然,书记家的儿子啊!”说话的人叹息:“要说林念也倒霉,好好的姻缘自己没本事留住,到头来便宜了姐姐。”
    “谁让她不能生呢。”
    “唉,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好。”
    “我看难,她这样以后也只能嫁二婚了吧。”
    “那肯定啊。”
    两个人走的不慢,声音渐渐远离,自始至终不知道话题人物就在自己身边。
    林念在角落又呆了一会才起来,蹲的时间久了腿有点麻,她原地跺了跺脚,转身往回走。
    吃酒的人到的差不多,食堂比之前更加拥挤,林念一路走过去,清晰感觉到许多道视线落在身上。
    如今她总算知道那些目光的含义了。
    这样恶毒的流言源于谁几乎不用问,就算不是父母的主意,也一定得到了他们的允许。
    她心里滋味难以名状,像是打翻了厨房的调料罐,既酸且苦。
    林念知道父母偏心,却没想到他们的心可以这么狠,为了林芳可以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孙夏至看外甥女出去一趟,回来整个人状态都变了。
    背挺得笔直,脸色煞白却还要仰起下颚,像一张拉到极限,随时都可能要折断的弓。
    这样的状态的林念之前只见过一次,就是林芳和王荣武搞上床,她找人捉奸的时候。
    想到这,孙夏至不由担心起来:“要是不舒服咱们就先走吧,这饭吃着也没意思。”
    林念摇摇头,说没事:“吃完再走。”
    她不愿意,孙夏至劝了两句也没办法,只能多注意她的状态。
    临近十二点,王荣武和林芳终于到场。
    林芳今天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头发被盘在脑后,带着一朵花,脸上涂了粉,比脖子要白一个色号,满脸笑容,连牙花都露了出来。
    新人在证婚人的带领下进行了宣誓,宣誓完毕食堂开始上菜。
    喜宴上的菜色非常好,一连几道都是肉菜,吃的人满嘴流油。
    其他人动筷的时候,王荣武和林芳两人开始全场敬酒,很快便轮到了林念这一桌。
    “我还以为妹妹你今天不来了呢。”林芳笑得开怀,带着胜利者的张扬,对着林念举起酒杯:“多吃一点,不用给姐姐省。”
    林念盯着她不说话,桌上的气氛渐渐变得凝滞。
    有人想出来缓解下气氛,被边上的人拦住。
    这林家姐妹的关系就是一笔糊涂账,旁人最好不好不要管。
    林芳被盯得不自在,笑容收敛了些,不高兴问:“妹妹怎么这个表情,是不高兴我结婚?还是觉得我抢了你男人,可这也不能怪我啊,谁叫你自己……”
    她话没有说完,但除了孙夏至之外,其他的人都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林念扯了扯嘴角:“我没怪你。”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到林芳面前,说:“总是喝酒不好,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鱼肉一靠近,那股子腥味就直往林芳鼻子里钻,胃里很快翻涌起来。
    林芳忍着恶心拒绝:“不用了,我不饿!”
    她当即就要离开,却被林念拉住:“吃点吧,这鱼又没毒。”
    鱼肉被送到嘴边,林芳胃里的恶心感根本压不住,一把推开林念,捂着胸口呕起来。
    婚礼上,新娘本就是全场焦点,林芳这一番动作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林母远远看见,面色忽的一变,立马起身跑过来,扶着正在往外吐酸水的林芳强行解释:“这丫头昨天太高兴,一不小心着了凉。”
    说完捣了捣一旁的王荣武,想让他说两句。
    王荣武看着林念满脸复杂,对于丈母娘的暗示没有丁点反应。
    周围人各自交换了视线,对于林母的解释不置可否。
    这大夏天的,说中暑还有点可信度,着凉?
    林芳吐完胃里的东西,抹了把嘴巴起身,心里恨得要死,面上露出点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今天胃有点不舒服,吃冷的着凉了。”
    林念冷笑一声,对上林母凶狠的视线耸了耸肩,直言道:“姐姐你这病来的真凑巧,和我的一样凑巧。”
    “你胡说什么?”林母感觉有点不妙。
    之后林念的回答证实了这种预感的准确。
    她说:“我听外面有人传我不能生,妈你没听过吗?”
    “什么?”林母还没说话,孙夏至先炸了,她护犊子一般把林念拉到身后,视线在全场扫了一圈:“谁传的这些屁话,我撕了他的嘴!”
    锅炉厂的人或多或少都说过这些,在孙夏至看过来时纷纷移开眼,余光偷偷观察着林母。
    林母不明白林念怎么知道的这些,明明她这段时间都没回来过啊!
    她心里说着晦气,面对小妹的质疑却不敢承认。
    “大喜日子说这些干什么?荣武和芳芳还要去敬酒呢。”她推了下两人,让他们先走。
    孙夏至把牙咬得咯吱响,盯着她问:“这些人诋毁念念的话你就没听过?”
    林母眼神闪躲:“不知道你说什么,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你装个屁。”孙夏至唾了一口:“孙春芳,你要是有点良心就现在解释秦楚,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
    流言就是林母放出来的,她要如何解释?
    好好的一个婚礼,全给这两个搅合了,感觉到场上那些人看好戏的眼神,林母心里恨得滴血,脸色涨红:“你才没良心,大好日子在这给我找不痛快,不想吃就就滚,不稀罕你。”
    孙夏至面色铁青,看到她这幅心虚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对这个姐姐彻彻底底失望了,点了点头说好:“我也不稀罕吃你这个酒,能把人恶心死!”
    她视线扫了一圈,在众人的瞩目下高声说:“林芳身体有没有问题我不管,但林念的身体一点毛病没有,下次我要听到谁说瞎话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不管林母在边上气得发抖,拉着林念出了门。
    两人一路不停,快步走出锅炉厂,林念被孙夏至带到国营饭店。
    “那食堂做的东西没滋没味的,咱们来国营饭店吃吃真正的红烧肉。”
    孙夏至让林念占位置,自己去排队买饭,当真买了碗红烧肉。
    红烧肉一上来,孙夏至便夹了一筷子放到林念碗里:“来吃。”
    林念低头道谢,夹起肉放嘴里,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这是事情发生一来林念第一次哭,她哭的时候很安静,眼泪却流的很凶,像是要把心中积攒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孙夏至看了心里难受,鼻尖也有点发酸。
    她撑着下巴,用另一只手抹了下眼角,故作轻松:“好了别哭了,没什么好伤心的,咱以后不理他们就是。”
    林念点点头,手背擦掉脸上的水渍,抬起红肿的眼睛说:“我现在好了。”
    .
    林芳结婚的这天,李叔平的信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李伯诚手上。
    这对李伯诚来说倒是件新鲜事,当兵十几年,这还是他爸第一次写信过来。
    薄薄的一封信,李伯诚想象不出来里面会说什么。
    他盯着信封上的邮票看了好一会,拆开信封,抽出信纸。
    信纸被拿出来的同事,一张照片也掉了下来。
    李伯诚惊了下。
    相片上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面容还有些稚嫩,穿着军装,身型偏瘦,有种矛盾的坚韧与脆弱。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打开信纸。
    李叔平写给他的信很短,多年没有交流,他对这个儿子也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只是说他一大把年纪还没结婚不像话,所以家里给他找了个对象,要求他请假回来跟人见一面。
    相亲这个词对李伯诚来说并不陌生,部队的领导经常就会跟他谈论这个话题,可不经他同意就先把照片寄过来的做法还是首次。
    掉在桌上的照片仿佛成了烫手山芋,让他不知要如何处置。
    不能扔,也不好多看,收到信封里怕丢了,塞抽屉里又怕被别人翻到。
    他手撑着额头,眉心拧在一起,眼神晃过一圈又落到照片上,拇指和食指张开比了下她脸庞的宽度,反应过来又立马移开视线,感觉面上有点烧得慌。
    “咚咚。”
    有人敲门,李伯诚第一反应找东西把相片盖住,轻咳了一声,随后才出声:“进来。”
    “李副团长,师部那边的刘师长找你。”
    “行,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李伯诚起身整理了下着装,准备走的时候又看了眼桌面,犹豫了下,还是翻开上面的东西,拿出照片,连同信纸一起塞到信封里面,放入抽屉里面。
    师部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忙碌景象,李伯诚走到师长办公室外面,敲门说了声报告。
    “进来。”
    李伯诚开门进去敬了个礼:“首长您找我?”
    “坐。”刘师长指了指旁边的作为,等李伯诚坐下之后问:“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李伯诚刚坐下又起身,敬了个礼说:“报告首长,已经全好了,随时可以去前线战斗。”
    “坐坐。”刘师长说:“前线就算了,老国那边的行动快结束了,大部队正准备回撤,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国内呆着吧。”
    “是。”
    刘师长又说:“你们团的闽思八月就要退伍,师部研究了下,准备由你来接任608团的团长。”
    李伯诚对这个消息有过心里准备,听完并不觉得惊讶,只说不会辜负组织信任。
    刘师长看他一派沉稳的模样,心里暗暗点头,又说:“但是我有一个额外的要求,要看你能不能达到。”
    李伯诚注视着他的笑脸,有种不妙的预感:“首长您说。”
    “这个要求也简单,就是让你在今年内解决个人问题。”他说:“可以办到吧?”
    李伯诚:“……”
    “刚好下周就有军区的文工团会过来演出,你去见见人。”
    “首长……”
    “这是命令!”刘师长板着脸:“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解决个人问题像什么话?”
    李伯诚有点头疼,一天之内经历两次催婚。
    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他对结婚成家这件事没有多大兴趣,有这个时间宁愿去参加训练。
    但是首长的态度明显糊弄不过去,估计到时候绑都要把他绑去跟人见面。
    想想文工团那些热情过火的女兵们,李伯诚感觉脑袋更疼了。
    他忽的就想到不久前看过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脆弱又苍白,看着就是个文静的,相处起来应该会比较舒服。
    怎么又想到那边了,都没影的事。
    李伯诚摇摇头,把杂念扔出去。
    他的动作被刘师长认为是拒绝,威胁道:“怎么,你不答应?”
    “不是。”李伯诚情急之下没多考虑:“但是家里也介绍了个对象,想让我回去看看。”
    刘师长不管这对象是谁介绍的,只要他能结婚就行,闻言立马道:“那还等什么,你快回去啊,假期还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多批半个月。”
    李伯诚:“……够。”
    他冲动之下放了话,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顺着道:“我今年的探亲假还没用。”
    不止今年,李伯诚很多年都没休过探亲假。
    刘师长闻言点头:“回去多跟人家姑娘相处相处,别整天板着脸不说话,没事陪人家看看电影什么的……”
    他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李伯诚听的晕晕乎乎,好不容易等他说完,立马转身就走。
    首长威胁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要是没搞定人你就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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