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因此他拿起电话,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拨通了林南的号码。
    与此同时,林南已经在温暖舒适的床上躺下,鼻间似乎还能闻到祁遇白昨天留下的一点味道,安心的,安全的。他抱着手机,正在想要不要给对方发一条短信说句晚安,屏幕蓦然亮起。
    一看见上面的名字,林南就惊喜得嘴角含笑,一秒都不想耽误,迅速按了接通。
    “祁先生。”他温温柔柔地叫了一声。
    电话那头风声怒吼,祁遇白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海水似的时轻时重:“林南,你在哪儿?”
    林南一怔,随即微笑答道:“我在家啊,你呢?是不是还在外面,听上去信号不太好。”
    “我在……”
    “什么?”林南没听清,不由自主地将手机紧贴着耳朵。
    “我在……柏海……”
    “你说什么?”林南极力辨认着他的话,却仍旧断断续续的,“你在柏海?”
    “……柏海……等你。”
    “等我?”林南捕捉到了这个词,“要我现在过去吗?”
    那边仍旧是狂风呼啸,林南迟疑地转过头去,只见窗外分明是一片岁月安宁,哪来什么狂风?
    “祁先生?”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祁先生?”
    嘀——!
    尖锐的鸣响从电话中猝然传来,刺得他耳膜生疼,回音在脑中盘旋两秒。
    嘭——!!
    金属撞击的轰然巨响穿过耳膜直入脑髓。
    林南拿开手机,微张着唇,迷惘地大睁着双眼,怔忡地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
    两分零五,两分零六,两分零七。
    一秒又一秒,通话在继续,听筒中却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第72章
    凌晨,医院。
    急诊大楼无论何时总是灯火通明,现在这一刻也一样。急诊室外人影攒动,几名青年恭敬又焦急地分列两排立守,两名长辈两名小辈在中间坐立不安。
    “章弘。”欧灿难得衣杉朴素,神色紧张无比,一张脸几乎已经快要哭出来,“我哥……我哥不会有事的吧?”
    被她点到名的章弘站在一旁侧脸严峻,镜片之下双眼熬得通红,沉默着没说话。
    一见他如此反应,欧灿更加六神无主,转头握着白韶容的手用哭腔道:“妈……怎么办?表哥……”
    “不要说话。”白韶容用手覆住她手背,又颤着嗓子重复了一遍,“不要说话。”
    说完这句,她缓慢地背过身去,对着白墙虔诚而无声地颂起了佛经。
    只有祁仲辉一个人,从头到尾坐在椅中一言不发,十指紧紧扣在一起,眼下乌青一片,似乎一夜间老了十岁。
    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南衣杉凌乱地冲进空气稀薄的急诊室:“章弘,祁先生他——”
    刚说完前半句,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噤了声。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他,陌生,锐利,缺乏友善。
    祁仲辉倏地站起身,步伐铿锵地站到路中央,眼神如鹰隼一般凌厉无比。
    盯了林南数秒钟后,他左右看了一眼,气势压迫:“谁让他来的?”
    林南并不认识眼前这位严厉的长辈,他也顾不上去弄清楚对方是谁,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件事。
    下一秒他苍白的脸颊转向章弘,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求助般地问:“章弘……他还好吗?他怎么样了?他——”
    章弘快步走到他面前:“失血性休克,肝破裂,正在抢救。”
    林南一听,堵在喉间的那一口气憋得胸腔发紧,几乎立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摇晃的身体被章弘扶住才勉强站稳。
    “谢谢……”
    他脸色惨白地抬眼望着急救室门上的红灯,只觉得那灯光刺眼极了,恍惚了两秒后刚想抓着眼前的人再问下去,忽然听见一个沧桑的声音道:“阿力!把他弄出去!”
    接着就是两人的脚步声。章弘被挤到一旁,他眼前的光线被人的身体挡住,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两只胳膊就已经被人抓住。
    “我……”林南还没从祁遇白休克抢救的惊惧之下缓过来,口腔中不知咬破了哪里,蔓延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他看了身边的两个陌生青年又看向那名长辈,“为什么不让我待在这里?”
    “老爷子。”章弘一向平静无波的嗓音也拔高几度,“手下留情。是我通知他来的,他是祁总的朋友,请您——”
    “够了!”祁仲辉向前一步,胸腔起伏数下,高声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周围的人对视一眼,只得立刻开始施力,拽着林南的手臂和肩膀便要强行带走他。
    “等等!”林南开始奋力挣扎,“你们是谁?为什么不让我在这儿等?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红灯还亮着,他要留下,他必须留下,祁遇白生死未卜,这一刻谁也不能把他从这里带走。
    “我是谁?”祁仲辉眉峰一横,“躺在里面的那个人是我儿子!”
    空气霎时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林南便瞳孔急缩,一边拼命与拉着他的两双手抗争一边挣扎着向前,“您是……您是他父亲?伯父、伯父,我真的是祁总的朋友,我没骗您,让我留下来吧,求您让我留下来。我不干什么,我只是想在这里等消息!”
    章弘终于看不过去,蹙眉急走到祁仲辉面前低声道:“祁董,这里人多眼杂,请您考虑祁总的心情,不要过分为难他。”
    祁仲辉下一秒便转头怒目而视,震怒的声音在走廊回荡:“我就是太考虑他的心情才会搞成现在这样!阿力!还等什么?!”
    “祁董、祁董!”林南两只纤细的手腕被人箍得青紫,脑子里刀锯似的痛,脸颊因为用力与羞耻通红一片,两条腿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仍然牢牢站着,拼着命不肯离开。
    “求求您别让我走,我、我必须留在这儿,我必须确定他没有事,求求您……”
    他嗓音发颤,额头急出一大片汗珠,两片蝴蝶骨在外力作用下被扯得突出来,看着就像是着了大火的房中仅存的一件精致瓷器,房梁一塌便会被砸得粉身碎骨。
    “快滚——!”
    “周力!”
    刹那之间忽然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孩子插到了混局之中,两只偏小的手掌一边一个,死死地揪住了林南胳膊上的手臂。
    “放开他!”她喊。
    只顿了一秒,白韶容和祁仲辉便同时喊道:“小灿!”
    “我说放开他!”欧灿就像是完全没听见身后长辈的话,一对杏眼固执地死盯着周力。
    “二小姐,”周力本就不愿做这个恶人,此刻更是为难地看着她,“可是祁董……”
    “快放开他!!”欧灿不容分辩地直接掰开了他们俩的手指,像只勇敢的梅花鹿一样拉住了林南的胳膊,“你们谁也不准赶他走!”
    此时林南才认出她,声音发着抖,“你是欧灿?”
    欧灿朝他点了点头,紧张地瞪视着所有人。
    “欧灿!”白韶容的声音徒然变得尖利,“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快点过来,不许胡闹。”
    欧灿却丝毫不让步,“妈,姨父,我知道我是小辈,本来不该插手这件事,但是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他只不过是想在这儿跟我们一起等表哥的消息,为什么你们连这么一件事都不肯通融呢?”
    “小灿!”祁仲辉目光沉郁,“这件事你不了解,就是他把你表哥害成这样的。”
    林南一听便怔住了,刚要出言反驳,只听身前的人道:“我知道不是他,他绝对不会害表哥。”她目光一转,停在这位姨父的脸上,咬着牙关把心一横,说:“只有姨父会把表哥害成这样。”
    “欧灿!”白韶容惊叫出声,“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林南也一把扳过她的肩,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有人……有人害祁先生?”
    “我没有胡说。”欧灿紧闭了一下眼,像下了决心似的蓦地睁开,一双眼直直地望向祁仲辉,“是姨父把表哥害成这样的,是姨父。”
    “你在说什么!”祁仲辉额上青筋暴起,“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害他?!”
    白韶容三两步走到欧灿面前扯住她的手,“你过来!”
    “我不走,我不走!”欧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在林南面前一动不动,“我没有胡说,我有证据!”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什么证据?!”
    她快步走到椅边拿起自己的包,一边喃喃道“我有证据”一边两手在里面迅速翻找。
    “找到了!”只见她将包扔到地上,拿着一部手机举到众人面前,“证据在这里面。”
    “手机?”林南问。
    欧灿发型凌乱,两手因为激动而有些哆嗦,一边点着屏幕一边哽咽道:“证据是表哥亲自给我的,他发给我的电子邮件,只发给了我一个人,你们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周围所有人全都被她过激的反应震慑住,一时竟没有人阻止,走廊陷入了寒冰一样的安静之中。
    “就是这封,就是这封。”她慌忙点开,正要把手机递给自己的母亲和姨父又倏地收回手,“不,不能给你们,你们会删掉的。我给你们念。”
    众人各自缄默,心中却皆是骇浪惊涛,没有人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一封邮件。林南更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证据,什么邮件,为什么父亲又会害儿子。
    欧灿环顾众人,又低下头去,还没开始读眼圈就先红了。她吸了下鼻子,强忍着泪意说:“发件时间:22点49分,发件人是表哥的私人邮箱,内容是……内容是……”
    可说到这儿,她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祁仲辉抢前一步拿过手机,“我来看!”
    ——
    那一天,祁遇白还没有和林南重归于好,不过他已经开始看病,白天还因为压力性胃炎吐了两回,章弘记得。那一天,跟方绮然见过面后祁遇白回到老宅,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对着屏幕一字一字敲下了这封邮件:
    小灿,
    我最近再次尝试问诊心理医生,问题总算有了一些好转。医生建议我多跟身边亲近的人沟通内心想法,对病情会有很大帮助。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这位表妹肯花时间听我多说一两句,索性就把想对身边人说的话全对你说了吧。不过当面剖析内心难免拘谨,还是文字形式更好。
    表哥这几年过得不太快乐,想必你也知道,根源在于我母亲的死。时至今日我仍然后悔,但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打算尽全力走出来,过好自己的人生。
    遗憾的是,我父亲一直沉溺于过往回忆,不愿意走出阴霾。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把过错算在我头上,也是无可厚非。我的性向间接害他失去了一生所爱,使他晚年独身;我坚持不肯结婚,母亲生前最大的愿望无法实现,让他抱憾至今;我不可能有一儿半女,他也就与天伦之乐无缘。
    这些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他,因此即便他一直对我施压,让我事业受挫感情无着,我也没有恨他。只是遗憾隔阂已成,我们父子俩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但如果他肯多理解我一点,肯心平气和地听我说话,其实我很愿意跟他好好谈谈,毕竟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父子亲情大于一切,想必他也是这样想。
    除了父亲,我身边就只有你跟小姨两位亲人,姨父远在国外暂不能算。从小小姨就很疼我,出事后也很快谅解,从不像父亲那样用言语激我。只可惜两辈人之间难免有代沟,她不理解我也是正常。我以后会一如既往地敬她爱她,也会想办法帮助姨父的事业,争取让你们一家尽早团圆,这件事上你不用跟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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